康熙四十六年
九月初,西配院
年氏突發疾病,張保領了四阿哥的令牌,將丁芪連夜宣進王府。四阿哥前來探望時,院子裡已飄出陣陣藥香。
「側福晉的身體如何了?」四阿哥隨手免了丁芪的請安,張口問道。
「請王爺放心,」丁芪俯下身子,「側福晉只是偶感風寒,雖然來勢猛烈,但只要吃下微臣的藥,把汗發出來就無大礙了。」
「那就好,辛苦你了,」四阿哥微微點了點頭,舉步邁進內室。
守在床前的福晉與耿氏見到四阿哥連忙俯身行禮,被四阿哥抬手叫起。
「王爺怎麼過來了?」年氏一手撐著床邊想要坐起,卻被四阿哥伸手攔住。
「不要多禮了,」四阿哥俯身坐到床邊,「你覺得身體怎麼樣了?吃了藥可曾好些?」
「多謝王爺關心,妾身已經好很多了,」年氏微微低下頭,抿了抿唇角,「也是妾身自己太不爭氣,稍微淋了一點兒雨就發起熱來,還因此耽誤了王爺休息。
「王爺,」耿氏聽了年氏的話,從旁開口道,「側福晉之所以淋雨,全是因為掛念著弘時的身子,急著給弘時送些補養的山珍所致。自打妾身生下了弘時,就多蒙側福晉悉心照顧。如今見著側福晉病成這樣,妾身真不知如何回報才好。」
「耿姐姐這兒說的哪兒的話?」年氏溫和地看了耿氏一眼,又轉頭看向四阿哥,「耿姐姐離著妾身最近,妾身也著實喜歡弘時那孩子,今天是意外才感了傷寒。勞動王爺與王妃親自來看我,耿姐姐更是一直陪侍著,妾身才是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四阿哥聞言微微翹起嘴角,「慕筠一向最識大體,幫襯著福晉照顧後院更是勞苦功高。耿氏也不必心存愧疚,弘時也是爺的兒子,這份人情爺幫你還。」
耿氏聽了莞爾一笑,沖四阿哥福了一揖道,「那妾身就多謝王爺了。」
「時候也不早了,」一直站在床邊,未多言語的福晉,幽幽地掃了幾人一眼,轉頭沖四阿哥道,「王爺早晨還要上朝,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側福晉這兒,有妾身幫忙照顧著,王爺不用擔心。」
「那也好,有勞福晉了,」四阿哥站起身,對床上的年氏道,「慕筠好好養著身體,待本王上朝回來,再來看你。」
「多謝王爺,王爺快些回去休息吧,」年氏強撐起身子,沖四阿哥低了低頭。
張保跟著四阿哥出了西配院,四阿哥一路沉吟著回到東小院,臨到門口時開口道,「一會兒撿一盒東珠,兩盒阿膠送過去。」
張保略一怔冷,低下頭道,「回稟主子,最近東珠上品較少,庫里只剩了唯一一盒。前幾日,蘇公公說要提了那盒給兩位小格格做項圈呢。」
「他倒會挑好東西,」四阿哥聞言一聲淺笑,「那就換成兩柄玉如意吧,年羹堯在四川根基日深,也不能薄待了年氏,再吩咐膳房每日給年氏添一盅燕窩。」
「是,」張保俯身領命。
四阿哥立在原地緩了口氣,彎起唇角邁進臥房。
被折騰半宿的蘇大公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此時早已睡得雲裡霧裡。四阿哥的枕頭被他拽過來墊在腰下,身上卷著被子,將自己裹成了一隻冬眠的蠶。
四阿哥站在床邊看了半晌,眼見著天快亮了,最後只得認命地和衣而臥,跟蘇偉擠在了一隻枕頭上。
好在夜色沉靜,兩人都深深地沉入了安逸的美夢之中。
八爺府
霜濃露重,初秋的寒涼已經浸透了石階,八阿哥卻似絲毫不覺,不顧奴才們的勸阻,獨自坐在正院的長廊下,任一身冰霜透進骨髓。
「貝勒爺,」得了消息的何焯舉著燈籠走到八阿哥身前,揮手讓奴才們退下,低下身子道,「貝勒爺潛心經營多年,幾次大起大落都能談笑置之,怎麼如今只因這一時的失意便自暴自棄了?萬歲爺不過是一時難以接受,更何況,太子入主東宮三十餘年,想要連根拔起,即便是當今聖上,也得多番思量。貝勒爺怎能如此沉不住氣,這般為難自己?」
八阿哥微微抿了抿唇,抬起頭看了一眼何焯道,「先生所言甚是,只不過,胤禩鬱郁不歡並非只因皇阿瑪放置不理的態度,而是……」
何焯揚起眉梢,八阿哥嘆了口氣站起身,「不瞞先生,胤禩在腳下的這條路上走的太遠。本來只是一腔熱血、心緒難平,如今卻是將身家性命都搭進去了。胤禩從來不怕什麼陰謀詭計,暗算陷害,只是怕腳下的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不通的……更何況——」八阿哥語氣一頓,話說到一半,卻未再開口。
何焯剛想出言安慰,有奴才一路小跑著過來,噗通往地上一跪道,「貝勒爺,側福晉要奴才來傳消息,張小主的胎髮動了,已經挪進產房了!」
天色微亮,八福晉從無邊的黑暗中醒轉過來,金環聽了聲音輕輕撩起床帳,溫言勸慰道,「時辰還早,主子再睡一會兒吧,昨晚睡得本來就遲,主子近來又總累得慌。」
「不睡了,」八福晉撐著床板坐起身,面色暗淡,「我這心裡一直慌慌的,好像出了什麼事兒似的,閉上眼睛也不得安生。」
金環身子微微一顫,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見八福晉看了過來,忙垂下頭不再出聲。
「這是怎麼了?」八福晉蹙起眉頭,「是不是府里真出什麼事兒了?有話就說,不許支支吾吾的。」
「福晉,」金環抿了抿唇,躊躇了片刻開口道,「府里沒出什麼事兒,只是張氏的肚子,昨晚發動了。」
八福晉驀地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金環道,「她生了?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金環咽了口唾沫,低低的垂下頭道,「回主子,是個阿哥。」
九月十三,平安麵館
「八阿哥有兒子了?」蘇偉一臉老天不長眼的表情看向繡香。
「是,」繡香的神情有些恍惚,只低著頭答道,「張小主跟我家小主交好,如今孩子也都是我家小主幫忙照顧著。」
蘇偉咬了咬嘴唇,心裡頗有些不甘,他知道在八阿哥中毒以前,後院的兩位侍妾就都有了身孕,但他沒想到八阿哥竟然這麼容易就得了一兒一女。不過,事到如今,他怎麼也不能對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出手,只能埋怨老天不長眼了
「既然生下來了,便讓小主好生照顧著吧,如此小主也能更得八阿哥的信任。除此之外,八貝勒的府上可還有什麼異事?」蘇偉轉而問道。
繡香略蹙了蹙眉,末了輕輕地搖了搖頭,「貝勒爺這幾日都呆在府里,因著張小主生了一個兒子,分外高興,不僅赦免了張小主的罪過,還大賞了後院的奴才們。八福晉還是日日呆在自己的院子裡,聽說一直病著呢。其他的,奴婢就沒注意到了。」
蘇偉聽了點了點頭,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丫頭似乎不太高興,便歪過脖子問道,「你是怎麼了?八爺府里有人為難你?」
繡香抬起頭看了看蘇偉,默默地搖了搖頭,「小主如今聲勢正盛,府里的奴才們都不敢招惹我。」
「那怎麼看著不太高興?」蘇偉直起身子,「可是嘉儀小主對你有了微詞?」
「蘇公公想多了,」繡香擺了擺手,看了蘇偉一眼又低下了頭,「跟小主沒有關係,我只是,只是——」
蘇偉眨了眨眼睛,繡香又猶豫了片刻,終於壯起膽子開口道,「我只是想問問,上次,我送了蘇公公一個荷包,蘇公公可是不喜歡了?自那天以後,蘇公公都沒有再來平安麵館,總是讓李公公代為傳話。繡香不知道,蘇公公是不是嫌棄了……」
「啊?」蘇偉一時怔愣,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小英子,卻猛然想起,今日小英子跟著四阿哥進宮了,沒有跟著自己來。
「繡香姑娘,你想多了,」蘇偉有些窘迫地撓了撓後腦勺,「我怎麼會嫌棄你呢,只不過,不說咱們二人立場上的尷尬,就說我自己,一個太監,怎麼也不好接受姑娘的心意啊。我看不如這樣,」蘇偉打斷繡香還未開口的話,「等你年齡到了,求嘉儀小主把你放出來。到時,我做主,給你許個好人家,再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你看如何?」
繡香抿了抿唇,抬頭看了看蘇偉,又低下頭沉吟了半晌,最後猛地站起身道,「不勞蘇公公操心了,今日時候不早了,繡香就先走了!」
「哎!」小丫頭一溜煙地跑了,留下還想幫人做媒的蘇大公公,白白地擺了個爾康手,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九月中旬,秋闈發榜,令眾人萬萬沒想到的是,文人風氣一向鼎盛的江南之地,竟鬧出了大笑話。
九月二十四日,應試諸生齊集玄妙觀,迎五路財神入學宮。更有作打油詩諷考官者,有「左邱明兩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之語,或以紙糊貢院之匾,改「貢院」二字為「賣完」。
江寧織造曹寅和江蘇巡撫張伯行接連為此上奏,還未到九月末,雪片似的奏摺就飛進了皇宮。
「王爺!」李英腳步匆匆地邁進東小院書房,沖四阿哥一俯身道,「啟稟王爺,宮裡來人了,皇上急召王爺入宮,說是因為此次恩科江南考官受賄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