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與杜淇安約定的日子。頭一日從宮裡出來,樂福王親自來接的世子,陪讀的幾個人便在宮門前給樂福王打了千兒各自告退。塗凌光追上來道:「子華送了好魚來,明兒來府里喝酒。」
林銘玉道:「明兒是淇安的生辰,我應了去的,怕是趕不及來你這裡了。」
塗凌光疑道:「杜淇安的生辰,只聽說他是生在四月的,莫不是你聽錯了?」
林銘玉愣了一下:「是淇安親口對我說的,我萬不會聽錯的。若不是他生辰,他何苦騙我呢?」杜淇安是個簡單的人,林銘玉想不出他騙自己的理由。不過,無論是否他的生辰,既然自己答應了,就定要去的。
塗凌光聽了他的意思,想了一會道:「行,我跟你一塊兒去吧,有個什麼事,你們處理不了的,說給我聽聽,興許我還能拿個主意呢。」
林銘玉還顧及著他的身份,塗凌光笑道:「無妨,京都里誰不知道我是個愛喝酒愛熱鬧的紈絝,就算傳到老爺子耳朵里,多數就是博得一笑罷了。」
老爺子可不會真把他放在眼裡。杜春明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滑溜著呢。
既然塗凌光說沒問題,林銘玉想著,確實也不是多大的事,便約好第二日一道去杜家赴約。誰知第二日一早,蘇不沾便來了。聽林銘玉說要去杜府,說什麼也要跟著去湊湊熱鬧。
林銘玉只好帶著蘇不沾與塗凌光匯合,各騎了馬往杜府去。門房見著這三位大公子,臉上的笑容有些僵。林大道:「哥哥們怎麼愣著了,煩請給你們家少爺通報一聲。」
門房們聽著,這才出來一個人賠禮,連聲請人進去,一面瞧瞧讓人回去跟杜淇安通報。
杜淇安正被姐姐抓住連聲催問林銘玉到了沒有,外頭丫鬟說二門外有人報進來時,他迫不及待地跳起來,邊走邊道:「快傳進來回話。」
也不等杜淑惠多說句話,便腳不沾地地轉去外廳。
杜淑惠在房裡氣得跺腳,又不好追出去,只好眼巴巴在房裡等著他回話。她坐在妝鏡前,對著鏡子輕抿鬢邊髮絲,又調整了一下花簪的位置,左看右看,一刻不得安穩。貼身丫鬟杏兒自杜淇安一來就嚴肅的神色先下繃得更緊了。想勸著自家主子不要私自會見男子又不敢說出口,一面也是不忍心。
她是自小服侍在主子身邊,對她的心思最是了解。杜府里眾人嬌縱疼愛的大小姐已經長大了,並且有了心上人,聽起來身份年齡都是匹配的,若是能成,自然是皆大歡喜。可是,小姐真不該自作主張,若是弄得不好,自的身家性命都得交代出去了。
杏兒思量再三,正要狠心勸上一勸,只見杜淑惠已經一下子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是不是客人來了?」
在少爺身邊服侍的丫鬟低著頭不敢亂瞧,恭恭敬敬回話道:「少爺讓我來跟姑娘說一聲,林公子與蘇翰林家的公子、昌平王府的塗二公子過來了,少爺在外院陪著說話,就不過來了,請姑娘不必等著,少爺不過來用飯了。」
杜淑惠的臉一下子暗淡下來,她道:「你可聽清楚了,是三位公子一道來的?」
那丫頭回道:「奴婢親眼看見的,少爺領著他們進了悅軒。」
杜淑惠沉默了一會兒,直到丫鬟杏兒喚了一聲:「姑娘。」她抬起頭,見著眼前的小丫鬟還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等著回話,也不耐煩再多說,只懶聲說了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杏兒把丫鬟帶出去,隨手從荷包里掏出來一把零嘴,放到小丫頭手裡說:「勞煩你過來回話,這些拿去甜甜嘴。」
小丫頭笑嘻嘻地接過去,福身道謝,歡歡喜喜地走了。
杏兒掀開帘子回身進屋,見杜淑惠把花簪娶了下來,忙道:「姑娘好好的怎麼把這個取了,帶著多好看吶。」
杜淑惠哼了一句,往床上一躺,拿被子蓋住臉。
杏兒在心裡思量了一回,走過去輕輕說道:「姑娘別嫌我多嘴,說住不當的話,今兒幸好有三位公子一道來呢。姑娘是什麼樣的人家兒,老爺太太又疼著你,什麼都會為您打算好,哪由得您冒這樣的風險?您要是真有什麼想做的,不妨跟太太商量著,讓太太為您出頭,豈不是好。」
杜淑惠把被子掀開,冷道:「我何嘗不知道。我也不怕跟你說,我以後的事,只得我點了頭才肯認的。有什麼好的,壞的,只不是我中意的,說什麼我都不肯。爹爹心裡有他的打算,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你看看,他是什麼年紀,我是什麼年紀,我等得,他能等得麼?我不要像小姨娘,等到如今受人閒話。與其這樣,不如先做了,憑他什麼難聽話我也認了。」
杜淑惠說著,反而堅定了要去見林銘玉一面的主意。從床上起來,也不打扮了,就往悅軒去。
杏兒在後面跺腳,卻也沒辦法,只能讓另一個丫鬟去跟杜淇安傳話,自己拿著披風跟上她。
前院悅軒是杜淇安的院子,自他七歲起就分出來自己一個院子。院子裡有廚房有書房,這裡原是杜春明娶妻前的住處,書房是府里最大的一個。杜春明疼愛兒子,就把這個書房也給了他。
杜淇安原是想著把林銘玉請來,再借著請他欣賞書畫啥的把人弄到書房裡,然後自己姐姐來書房找書,來個不期而遇。大家都是相識的,也算是有交情了,既然遇到了,又是在自家府里,有自己在場,不太避嫌也說得過去。三個人在書房談談風花雪月,再留個飯逛逛花園,這樣也滿足了姐姐的心愿了。
因沒料到蘇不沾、塗凌光會跟著來,蘇不沾又直言不諱他的生日在四月,這讓他有些尷尬,再加上沒有別的安排,仍是把人領進了書房。他想著,姐姐得知這個消息,定然不會來了,讓他們呆在書房也無妨。
因笑道:「原是怕林哥哥不來,才說我生辰。其實是我得了一方好硯,專為這個請你來,又顯得小氣,便一時口快開了句玩笑,哥哥還送了禮物來,真是讓我羞愧死了。」
林銘玉也沒真怪他,拍拍他的肩膀,搖頭道:「罷了罷了。你說的好硯呢?」
蘇不沾是個閒不住的,打進了書房,就四處打量了一番,此方笑道:「別說,小淇安這裡有不少好東西呢,這幅圖,是孔先生三十而立之年畫的明志圖,還有一首詞,在樂福世子書房裡。只此兩件,別無分號吶。杜大人對你,可真是寵愛啊!」
杜淇安道:「你過獎了。原來你喜歡孔先生的字畫,你看看這裡還有一副。」
蘇不沾被字畫吸引了,杜淇安又把硯拿出來,打開給林銘玉、塗凌光看。
書房裡幾個人說笑著,杜淑惠那裡的丫鬟過來,守門的小廝忙進去傳話。等了片刻,那回話的人還沒來,可杜淑惠已經到了。她嚴厲地看了杏兒一眼,然後把兩人留在門外,自己進了悅軒。
塗凌光在書房內轉了一卷,站在窗前往外望,遠遠看到守門的小廝攔住一個女子,那女子打扮華貴,瞧著眼熟。他仔細看了幾眼,認出是杜府的小姐。
再往裡瞧一眼,正瞧見林銘玉站在書架前,捧著一本書認真讀起來。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灑在他的側臉上,睫毛長長地排下來,像一筆濃濃的水墨線條。黑睫白膚,光彩照人。塗凌光突然就明白了杜家姐弟的意圖,心裡湧上一陣怒氣。
他轉回身,走到林銘玉身邊,道:「銘玉,我有點兒事要跟你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林銘玉疑惑地看著他,見他神色嚴肅不似玩笑,以為真的有事要商量,忙把書放下道:「塗大哥,有何事只管說。」
杜淇安聽到動靜,走過來問:「林哥哥怎麼了?」
「沒事,我跟塗大哥出去一下,你陪著不沾。」
蘇不沾完全沉浸在臨摹孔先生字帖裡面,根本沒有抬頭看他們一眼。杜淇安也沒生疑,見他們兩個都很平靜,便道:「那行,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吩咐外面那幾個。」又指了一個人,吩咐他伺候好兩位客人。
塗凌光帶著林銘玉出了書房,那人問:「兩位想去哪兒?」
林銘玉看塗凌光,聽他怎麼說。
塗凌光道:「我們身體不舒服,往外邊透透氣,找個安靜地方就行了。」
塗凌光刻意走到角門處,那人聽了,忙道:「這後邊就是外院花園,兩位爺可以在這裡面走走。」
塗凌光點頭了,那人便讓人把角門開了,把人領進花園。三個人剛剛出去,杜淑惠便已經打發走守門的小廝,踏入書房。
書房外,杜淑惠平穩了一下呼吸,才輕巧地走了進去。一進去就道:「喲,淇哥兒這裡有客人麼?」
蘇不沾、杜淇安聞聲看過來,正與她看個正著。杜淇安心裡叫糟,她怎麼來了?蘇不沾是眼中帶著困惑,轉而又不好意思地移開眼神,心裡卻在想,這個姑娘看著怎麼這麼面熟?
只有杜淑惠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幸而蘇不沾有自己的心事,沒有注意。注意到的杜淇安看著姐姐的神色變化,也什麼都明白了,不由得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姐姐也真是昏頭了!
這是塗大哥跟林哥哥都出去了,要是三個都在,這傳出去像什麼樣子,讓他們怎麼看她?他擔心地看了一眼蘇不沾,正想著怎麼解釋面前的情況,只見蘇不沾已經抬起頭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指著杜淑惠道:「我想起來了,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