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兩商議了一回,最終還是決定由賈母入宮,跟賢貴妃當面討個主意。
隔日林銘玉陪同塗硯進宮時,便在宮門前瞧見賈母從馬車上下車,然後被一個小黃門領進宮了。這個小黃門他還認識來著,是在賈元春宮裡伺候的。
林銘玉也沒上趕著前去認親戚。賈母被領進去,賈政還在宮門外守著,這會兒還不到他入宮的時辰。林銘玉當作沒看見人,騎著馬跟著塗硯一呼啦從他馬車面前飛奔過去,到城門口出示樂福王府的腰牌,順利進宮。
中午吃飯的時候,塗凌光晃悠著找到上書房來。林銘玉得了小太監的口信,塞了一個荷包過去,以示感激。然後在角殿找到翹著腿喝茶的塗凌光。
「塗大哥,吃過了嗎?」林銘玉見著他很歡喜。過了生辰不久,他就恢復陪世子讀書的日常生活,每日要送世子回府了,才能回自己家裡,那個時辰往往戌時過了,也就不便去昌平王府探望塗凌光。
等到塗凌光身體好了能進宮,便三不五時過來上書房等他,他也習慣了。
塗凌光道:「吃了,今兒往外邊走了一遭,在太白樓吃的。知道你喜歡他家的水晶豬蹄,給你帶了一份,去我那兒吃?「
上書房裡邊都是皇子皇孫,不敢帶外邊的食物進來。當然,工部衙門內吃外邊的東西,也不見得就合規矩,不過宮裡的伙食實在是吃著沒滋味,大伙兒都從外邊帶點兒進來,只要不過分,彼此也就心照不宣了。
林銘玉瞧瞧時辰,中午有一個時辰的休息。只要跟世子面前告個假,報備去向,到點再回來便成,於是點了頭道:「你在這兒等等我,我跟世子說一聲。」
塗凌光笑道:「行,我等著你。」
塗硯聽到林銘玉告假的理由,只笑著說了一句:「堂叔對你可是掛心,自家兄弟也不過如此了。行了,去吧。」
林銘玉行了一禮就退下了。蘇不沾瞧著他的背影,不禁念叨道:「塗二公子有這麼好說話麼?怎麼瞧著銘玉在他跟前,跟自家人似的?」
塗硯笑了一笑,沒有接話。他這位堂叔可從來都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瞧著吊兒郎當的,好像誰都不得罪,跟誰都客氣著。其實,他誰都沒放在眼裡,對林銘玉這般好,是他也從未見過的。可能,人跟人,就講究一個緣字。
在工部,好巧不巧,正遇上賈政往外走。因看到林銘玉,賈政原想加快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還主動跟塗凌光問了一句安。塗凌光拱拱手當是回禮了。賈政又看向林銘玉,面上的表情稱得上慈和了。
林銘玉往旁邊退了一步,道,「賈大人。」便不再說話。塗凌光笑著道:「來,走這兒。」順手就把人拉走了。
賈政的嘴角僵硬了片刻,袍袖一甩,終究大步往外走去。
賈政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外出了一趟,賈母被賢貴妃留飯,方吃了出宮。兩人碰了一面,賈政先問:「母親,娘娘怎麼說?」
這是條巷子,兩邊是高高的圍牆,兩頭由賈府的家丁把守著,母子兩在馬車內說話,伺候的人站在十步開外,因而賈政也不再顧忌。自打賈母進了宮門,他就緊張了半日。
賈母一貫是大事面前反而穩重,許是娘娘的態度給了她依靠,此時,她的神情是和緩的。她瞧了賈政一眼,滿是不贊同地指責道:「政兒,你這急性子何時能改一改。」說得賈政垂了頭,她才緩緩道:「娘娘的意思,這事並無大礙。如今娘娘盛寵,然而外無皇帝信任的重臣可以撐腰,內,十三皇子不足三歲,上頭的哥哥們個個已經獨當一面多年,娘娘的處境並不好。原來林如海進京,可以成為我們家一大儀仗,偏又連番出事,毀了賈林兩家多年的感情,寶玉與黛玉……唉,目前,林如海這裡娘娘是指望不上了。」
賈母嘆了一口氣,至今她都想不通,林如海為何能如此絕然的斬斷兩家的緊密關係,使兩家變成如今的陌路之人的。若是敏兒在世,斷不至於如此,可見沒有姻緣聯繫的兩個家族,聯盟總是不牢固的,可惜了玉兒。
「娘娘的意思是讓我們攀上忠順王府麼?」賈政摸著鬍鬚,有點兒明白了賈元春的打算。
賈母道:「不錯。我們家如今能依靠的,只有王家、史家。王子騰如今不在京都,我那兩個侄兒也不頂用。京里的事情,我們只能依靠別人。不是忠順王就是昌平王。但昌平王多年來從不插手京都事務,實力遠不如忠順王。雖說如今忠順王被聖上呵斥了,但你想想,昌平王可是身上的兵權都被剝了,算起來,還是忠順王占的便宜多。你只管跟他親近著來,娘娘有娘娘的主意。對了,寶玉的前程也有了著落。」
賈母附耳對賈政說了一番,賈政一喜,眉頭都舒展了,連道:「還是娘娘有主意。誰立起來也不比咱們自家人立起來強。我回去就跟寶玉好好交待一番,此番機會難得,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淘氣了。」
賈母閉著眼,點點頭:「這關乎寶玉的前途,是要著緊。只是你也要緩著些來,玉兒是個好孩子,心裡明白著呢。」
說完她擺擺手,賈政明白這是累了,便道:「勞母親為兒子的事情煩憂了。您這就回去好好歇著,晚上落衙了,兒子再來給母親請安。」
賈母揮揮手,賈政便退出去。
林銘玉與塗凌光吃過飯,順便聽了一耳朵賈政的八卦,然後聽塗凌光道:「賈妃讓她弟弟去福建了。」
林銘玉道:「賈寶玉去福建?忠順王府……」
塗凌光笑道:「人人都知道這是一隻香餑餑,迫不及待想要分一杯羹。一個正在盛寵,一個受到皇帝猜疑,你說這兩個湊一起,能生出什麼事。」
他看起來並不擔憂的樣子,林銘玉使勁盯著他,覺著很難從他臉上看出啥情緒。他可不信,昌平王府真像外界說的那般,對權利毫無爭奪之心。想到這裡,他提道:「昌平王可好?何時能回軍營?」
皇帝不只是猜疑忠順王,你們家也逃不過眼了啊!
塗凌光搖搖頭:「短時間內不回去了。不過你放心,老爺子已經去了我的兵權,把福建給了王伯,我父王目前雖然回不去,有我哥坐鎮在那裡,暫時是不用擔心的。這個時候,老爺子不會把我哥召回來的。」
大概是帝王的平衡之術了。塗凌光既然有主意,林銘玉也就不再多操心了。
晚上回府,林銘玉見隔壁院裡亮著燈,問林大道:「九爺在家呢?」
「回大爺的話,九爺先您一步回了。同來的有趙大爺,杜二爺,還有杜家的小少爺。「
林銘玉回房間換了衣服,抬腳就過去歇桐院。
院裡花廳里擺了一桌席面。因天涼了,四面的捲簾放下來,角落裡起了炭盆,一進去就暖融融的,並不見半絲兒寒意。
桌上有個湯鍋子,裡面燙著小白菜,各種菌菇,羊肚絲翻著花兒。熱騰騰的蒸汽帶著香味兒噴出來,林銘玉覺著肚子又餓了。
林銳早見著他人,站起來迎道:「快把大毛衣裳脫了,額上都有汗了。」一面讓人過來伺候。
杜淇安跟過來忙前忙後的,一面遞毛巾,一面幫著捧衣裳。林銘玉笑道:「可使不得,你是來做客的,哪是做這些事情的。」
杜淇安笑:「沒事沒事,我跟哥哥親熱,才這樣做呢。在家裡,我也這麼跟家裡人做。」
趙元初道:「淇哥兒,有事就好好說,你這樣,若是讓你爹瞧見了,鼻子都得歪。哈哈哈。」
杜淇安瞪了他一眼,對林銘玉笑道:「哥哥別聽小舅胡說,快來吃口熱的,我們坐一塊兒說話。」
林銘玉也不著急,杜淇安不是個能藏住話的。
跟席間的人重新見禮之後,他在杜淇安身邊坐了,果然沒吃幾口菜,杜淇安便在他耳邊輕聲道:「過幾日是我的生日,想請你來我家玩兒一日。方才跟林大哥打聽得那日你不用去宮中讀書,求哥哥允了我吧。」
林銘玉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只看他說得誠心,也有心想結交這個小弟弟,因道:「我當是什麼事,值當你這樣殷勤。原是讓我喝酒的,放心吧,當日我一定到的。」
杜淇安顯得很高興,當下喝了一滿杯,唬得趙元初忙攔著:「慢些喝,我可跟你母親保證,不能讓你醉酒回家的。」
杜淇安也聽話的放下了酒杯,只管埋頭吃菜。林銘玉瞧著不由得一笑,這人真是沒啥心眼子。
反是趙元初,態度不如以往放得開,對著九哥有些過意不去似的。林銘玉反覆看了幾個來回,見九哥對他也是淡淡的,心念一轉間想到那日趙元初借酒說的話上,心道:九哥該不是為這個在生氣吧。
越看越像,許是看得恨了,連杜春和也發現了,道:「銘哥兒,你老瞧著元初作甚,莫不是他今兒有何不同不成?」說著把趙元初上下打量起來,弄得他鬧個大紅臉。
趙元初可憐巴巴把目光投向林銳身上,透露出求饒的意味。
良久,林銳才輕咳了一聲,對杜春和道:「春和,我們喝一杯。」把杜春和的注意力成功的吸引過去。
趙元初輕輕吐出一口氣,心裡的擔子鬆了一大半。他沒想到,林銳的臉皮這樣薄。那天的話他是借酒裝瘋說出口的,卻也是他心中所想之事。原打算在林銘玉面前把話挑明了,讓林銳把他的話聽在耳里,再來也是提醒林家該給林銳安排婚事了。沒想著,林銘玉好像沒啥反應,反把林銳惹毛了。若不是託了杜春和的光,今兒這酒是沒他一杯的。
趙元初發愁了。自家的妹妹喲,快成剩下來的姑娘了,偏她瞧上這頭倔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