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銘玉等了半月等來這一句話,並未顯露出正中下懷之色,反驚訝道:「宋公這話說得見外了,咱們的合作早便談好,何至於今日再提?該不是宋公之前都是在哄著我,並未想與我合作吧?」
宋清明老眼抽搐了幾下,心道這小哥兒倒厲害,今兒非得分說清楚不可。因心裡有這番準備,故而也能尋常相待:「林公子別怨我老骨頭心眼多,海上的營生不是好做的。我宋家能有今天這點兒家底,不是靠我一個人說得算。說句不好聽的,我手底下不說親朋戚友,光掌柜的夥計們就有幾百口人,我若一聲不響把家業賣了,這些人還不能服我的管束呢。林公子年紀輕輕,人才出眾,我心裡雖然樂意,便是即刻就與公子把營生擺弄開了,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若公子日後想要成就大業,我宋清明便要多做考量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林銘玉,笑道:「我知道公子是明白人,想必能體會我這一番心。」
「不知我的表現,宋老看著可是堪當大任?」
宋清明忙道:「公子大才!宋某再沒有不服氣的。今日相商之事,若宋某或宋氏任何一人有二心,公子只管來找我對質,我必給公子一個滿意。」
林銘玉來此的目的,就是要用強勢的行動告訴對方:時間我給了,接下來怎麼辦,就看你們的誠意。
宋清明的表態證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因而也不再作態,「我人小,其他的倒好,但有一點,最是記得別人說過的承諾。希望宋老不要健忘方好。」
宋清明還有啥好說的,當下就請出文房四寶,白紙黑字立下兩人合作之約定。
宋文寧在旁邊伺候筆墨,並不多言。宋清明每有停頓之處,都會著意看其一眼,林銘玉看在眼裡,便知這人在宋清明面前是極得看重,往後少不得多與此人交際。
一番討價還價,林銘玉爭取到海路上三成股。這已經是極大的利潤,若他真憑藉塗凌光手中的權利,強橫行事,未必能得到這許多呢。
「宋老何時再出航?」林銘玉最關心的便是再度出航之事。
宋清明沉吟了一會,搖搖頭道:「前翻出海,商隊返航之程便不順暢,經歷兩次海上風暴,折損一艘貨船,另有三艘也需全面修葺一番。只算這批船修葺完整之日,便得半個月,再有船員補充,各地貨物聚集,也需月余。最快,也要二十多日方能出海。」
「船員補充?宋家在本地海路雄踞多年,總不至於這些人還缺少罷?」
宋清明嘆道:「往日倒真不成問題,咱們的旗號打出去,招來百十個人手算是少的,但你知道,如今福建那幫人打起咱們家的算盤,極力阻礙我網羅人才,這是其一。再者,海上過活不比其他,海上風大浪大,航程又遠,風險極難預料。我們要的是慣熟水性之人,還要有海上生活的經歷,這般尋人,條件本來就苛刻。二者合著,容易之事自然也難了。」
林銘玉心內一動,笑道:「我有一個辦法,不知道宋老願意不願意接受。」
「這是怎麼說的?」
「宋老可還記得當日接你船隻入港的那支漁船隊?」
宋清明想起,當日他得了林銘玉的信,心裡並無根據,但天黑夜深之時,果然有一隊尖頭小漁船利箭一般破開水面,悄無聲息地接了他的船隊。
入了港,又是極為有度地卸貨調度。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般,並無躁亂繁雜之象,當日他便有心結識那船老大,只是需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未得深交。這些時日,他也派人去打聽了,擔心那些人受到其他家海商的報復,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們連夜失蹤了。連當地碼頭其他領頭人也未知去向。
宋清明一聽便知是林銘玉的安排,此時聽他提起這一茬,心內便喜悅起來。
「林公子的意思,是他們可為我船隊驅使?」
林銘玉笑著點頭:「正有此意,那船頭吳大郎是我在常平結識的好漢,水性熟識不必說,自小便是水裡頭長大。也隨商隊出過海,手底下那幫二郎個個都是航船好手。宋公若不介意,我明日便帶他來訪。」
宋清明大笑道:「好好。賢侄也不必明日再跑一趟,不如我讓讓喚了他來,正好,咱們一起去貨倉里走一走,也看看貨船修葺的進度。」
林銘玉沒有不同意的,當下便讓林大帶著宋府的一個管事,去請吳大郎夫夫。
不過兩盞茶工夫,吳大郎與周照青相攜而來。林銘玉為他們引見宋家祖孫,互相見禮,分賓主而坐。
林銘玉把方才的打算重說了一回,問道:「吳兄以為如何?」
吳大郎與周照青對望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激動和喜悅,便對宋清明一抱拳,「我吳大郎是個粗人,不曉得別的,唯有一把力氣和一身水性。宋老爺看得起我,我就好好干,不讓你白用了我就是!」
他說得粗糙,然而神情卻極認真。周照青在旁邊咳了一聲,笑著補充道:「大郎說話粗,宋老爺勿怪。我們如今投了林公子門下,自然萬事聽公子安排。公子與您老願意用我們,我們必然全力以報。兩位儘管放心。」
宋清明見吳大郎粗莽,而周照青細緻,不覺更加喜歡。好生安撫了幾句,便領著眾人去往貨艙。
貨艙設在離碼頭不遠處,旁邊有一幢寬闊高聳的建築,初春的天,便有不少做馬甲赤著雙胳膊打扮的漢子來來往往。宋清明道:「這便是船屋,咱們家的貨船需要修葺的都停在裡面。」
宋清明先領著林銘玉等人進入貨艙,裡頭的管事看到主家來了,忙迎接出來。見禮問安之後,知道他們的來意,便親自陪同充當嚮導,向林銘玉等人介紹。
整個貨艙占地十分開闊,便如同前世的物流倉庫一般,來往眾多搬運之人毫不停歇地進出搬運貨物。人、貨都多,但擺放得也還算整齊。宋清明看著,臉上微微露出笑容。
管事的臉上有光,說得也起勁。卻在這時,一處稱量所在突然發出哄鬧之聲。管事臉上一黑,忙過去尋問發生何事。
那是兩個長工在爭執,一方說對方送的貨少了數,要索賠;另一方說領牌之時就是這個數,貨沒少,不能認下這賠償。雙方來來往往,吵鬧不休,引得越多的人進來摻和,卻發現這樣的事不止一起,因而更是鬧不清了。
宋清明在一旁聽著,臉沉下來。他那孫子宋文寧上前兩步,把管事的叫住,「快讓他們停下來,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我有話要問。」
管事正愁丟了臉面,主子面前不敢造次。聽得吩咐,忙讓人喝止那些長工,把鬧事的幾人帶到宋文寧面前。
宋文寧沉沉開口:「你們因而爭鬧。一個一個說,不要插嘴。」
那兩個長工平時哪見過家裡的主子,方才也是在氣頭上,這會兒在正經主子面前,卻是半點也作聲不得。管事的見他們不像樣子,只恨得死命瞪眼,也只能催促幾句。
「回爺的話,我是管茶葉搬運的。昨日令牌搬運茶葉xx框,說得好好的,小人也不敢偷懶藏奸,如數把茶葉搬了來。連個邊邊角角也不敢叫磕著碰著。偏交牌時,他誣我昧了十盒,天可明鑑,小人一家子都指著這個過活,哪裡敢做這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事,求大爺為我做主啊!」這長工說著就哭了起來。
宋文寧眉頭也不皺一下,但管事的心中就是一凜,忙喝止:「嚎喪呢,快住嘴吧,老實回答爺們的話便是。張六,你來說,怎麼回事?」
張六道:「回爺的話,小人是原是管搬運絹布的。今日收取對牌,發現他交納的茶葉與昨日狗蛋哥交代我的不符,小人不敢勾牌,只能讓他索賠。誰知這小子耍橫,偏生不認,爺可別被他騙了!我才是被冤枉哩!」張六哭著一副臉,分外有理的樣子。
宋文寧道:「把對牌與賬冊與我看看。」
管事小跑著從桌上取了對牌來,自己溜了一眼,臉上立馬現了汗。
他顫顫兢兢地把對牌交上去,手裡的冊子卻是沒膽往上遞了。
宋文寧看了一眼,眉頭就皺起來。把對牌扔給管事,冷聲道:「這是為何?」
林銘玉在旁邊看得清楚,那對牌上乾乾淨淨空無一字,這樣的牌子如何交賬?
管事的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宋清明道:「把賬冊給我瞧瞧。」
宋文寧從管事手裡把賬冊拿過來,自己翻了翻,抿著嘴把賬冊送到宋清明面前,宋清明的臉也黑了,生氣地把賬冊丟到了管事的臉上:「老福,我讓你管貨艙,你就是這麼幫我管著宋家的家業的?」
管事的腿腳一軟,突然就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幾步,抱住宋清明的腳哭道:「太爺唉,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宋家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