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罔戈潤等三人被接回罔府時,已是深夜。審刑司一早就送了消息給罔家並大老爺,雖然早已得到了消息,但此時見到狼狽的三人,尤其是罔戈潤,半邊臉和半邊大腿都被包得嚴嚴實實,索氏立馬就哭著抱了上去。
罔戈潤不由嗷嗷大叫,嚇得索氏連忙又把胳膊撤了回去,一面喊道:「我的兒啊,可是疼得厲害?」
罔戈潤心道,這不是廢話麼。但素挽在身旁,他卻不好發作,只是默默地哼了兩聲。一旁的罔曉情卻是迫不及待地投入索氏的懷裡,「母親,要不是齊王相救,女兒只怕……」
罔戈潤則道:「是啊,母親,要不是齊王和表妹,我這條命算是交待在羅門手裡了。」他說著還不忘看向素挽。素挽心裡惡寒,卻又不好流露出厭惡的表情。索氏不由看了素挽一眼,正要相問,聞風而來的罔老夫人已經進了門,前來探望他的長孫。
罔戈潤一見到老夫人,就忍不住哭喊道:「祖母,你可得好好讓二叔同大妹說一聲……」他話音未落,罔太夫人就劇烈地一聲咳,猛地朝罔戈潤使眼色,不讓他再說下去。
一面則對素挽和罔曉情道:「你們也都受了驚,好好沐浴休息。我讓廚房裡做了定驚湯,你們睡前喝下一碗吧。」太夫人發話,兩個人只好齊齊告退出去。
待素挽一走,其他丫鬟僕役都退了出去,進食了點補血的湯藥,罔戈潤回復了些力氣,又來申訴道:「祖母,您可真的得替孫兒做主啊!那羅門的人真的是不可理喻,差一點孫兒的命根子就……他還要殺人滅口!要殺了孫兒,要破了二妹和表妹的身子!祖母,我可是您的長孫啊,差一點,就差一點,你就再也看不到我們了。」
他的話讓索氏聽得心裡拔涼拔涼的,她一把揪住大老爺的胳膊,「老爺,你和二叔這一次可不能再那麼軟弱退讓了。那羅門這般囂張殘暴,難道還這樣放任他們?今日要不是齊王搭救,我們這一對兒女,可都……」
大老爺皺了皺眉,「你真是婦人之見。我們怎麼是軟弱退讓?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將羅門徹底地收歸己用,難道轉頭就去殺人?那不是前功盡棄?如今明知道都是一場誤會,自然是要找個機會說清楚的。」
索氏一聽,頓時不幹了,「老爺說的是,我是婦人之仁。不如老爺深明大義,寧願賠了一雙兒女的性命,也要為皇后娘娘在羅門立威。不過,敢問老爺一句,您這個做大伯的為了皇后娘娘,妻子兒女都可拋棄,你的好侄女又是如何回報你的?罔氏平反,二叔官拜中興府承旨,連著升了兩級,官拜二品。而老爺您呢?不過是官復原職,接著做您的司判罷了。老爺,您要為罔家謀前程,為皇后娘娘分憂,妾身沒有意見。妾身只是怕,老爺的兒女們沒這個福氣,能夠在老爺的蔭佑下,過上一日富貴日子。」
「你!你怎麼能說出這番混賬話!」索氏的話很是誅心。大老爺氣得面色慘白,卻一個字也辯駁不出來。索氏的話固然不中聽,但卻是戳中了大老爺的心房。當初二老爺連升兩級,他雖然只是官復原職,卻沒有任何的異議。說到底,為罔家翻身,恢復他們地位聲譽的只是他的侄女。
若沒有今日之事,一切好談。但今天,他的子女險些命喪羅門手中。誠如妻子所講,他為皇后考慮,皇后又何嘗為他這個當大伯的考慮了?他只有這一雙兒女!如自己這般年紀,還這般籌謀拼搏,無非是為了光宗耀祖,為了自己的兒女能夠人前顯赫。他不敢想像,要是他們今日慘死,他掙得一身榮耀又有何用?
罔太夫人見兒子不說話,顯然是心裡不痛快,她連忙說道:「媳婦說的是。我們和羅門結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皇后將羅門收為己用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由著羅門這般欺侮罔家。說到底,養她二十幾年的人,姓罔。老大,回頭我就去找老二,這件事羅門的確是太過分,皇后必須讓羅門給出交待才行。」
太夫人一番話,總算是讓索氏的心情平靜了些。只是抹著淚道:「母親,不是媳婦想要為難皇后娘娘,只是,這一次,戈潤和曉情實在是太險了……」
罔太夫人自是又安慰了一番,轉而問罔戈潤道:「你方才說,除了齊王,素挽那個丫頭也救了你?」
罔戈潤道:「是啊。當時羅門那個瘋子要殺我,是表妹硬拖著他,要不是齊王一箭刺中那人心臟,我看表妹不死也該重傷了。不像曉情,說到底我也是她的嫡親大哥,只顧自己逃命。」他表揚素挽的同時,還不忘踩了踩自己的妹妹。
罔太夫人有些不大相信,「她為了救你連自己性命都不要?」說到底,他們相識也不過半日。她總覺得罔戈潤的描述有些太過主觀武斷。
罔戈潤急道:「祖母你不信?我生的這般玉樹臨風,這半日陪著表妹逛街,表妹自是對我芳心暗許了。她還送了我荷包呢。可惜荷包……」他正想說可惜荷包被羅門那個瘋子搶去了,話還沒說,就被索氏打斷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胡說貧嘴。」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索氏最清楚了。但她授意罔戈潤去勾搭素挽的事,並沒有跟大老爺說。如今大老爺在場,她只怕罔戈潤會說出些害臊話來。
果然,罔戈潤絲毫沒意識到他老子在場,繼續口沒遮攔道:「我怎麼是胡說?娘您怎麼就不信表妹會為了我連性命也不要?你是沒瞧見二妹看齊王的眼神,那齊王還什麼都沒做呢,我看二妹也恨不能……」
「夠了!」罔太夫人喝止道。說到底,罔曉情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罔戈潤這樣置評實在不妥。
罔戈潤只好住口,但到底仗著傷重,也沒有人批評他,只是將此話揭過不提。罔太夫人道:「等你傷好了,好好謝謝素挽那丫頭。」她瞧了一眼大老爺,繼續道:「她要真的喜歡你,倒是一樁美事。」轉而對索氏道,「改日,你去探探素挽的口風吧。」
此事若能成,她倒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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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罔大老爺青著個臉從衙里回來。
索氏趕緊遞了杯熱茶上去,大老爺喝了好幾口,臉色方才回復了些正常。見索氏在一旁盯著自己,直接說道:「潤兒他們遇刺的事,已經了了。」
「這麼快?怎麼處置的?」索氏問道。
罔大老爺沒好氣道:「聖上和皇后賞賜了一些東西給他們幾個,說改日等潤兒傷好了,賜宴宮中,算是撫慰。」
索氏一直等著下文,見罔大老爺半天沒再說話,不信道:「就這個?這就完了?」
「那你想還能怎麼處置。那兇手都已經死了。」
索氏臉頓時就黑了下來,「老爺,潤兒和情兒差一點連命都沒有了。情兒還險些叫人破了身子。他們賞賜些東西,就算完了?誰稀罕賜宴,誰稀罕這些賞賜!」
罔大老爺也是窩了一肚子氣,索氏一叫囂,他便也嚷了起來,「那我能怎麼辦?皇后說,羅門並沒有下令,要對罔氏下手。那個叫羅凱的兇徒,突然狂性大發,所以才會做出這種瘋狂之事。此事和羅門無關,只能算是個例。就算要處置,也只能是處置兇徒。」
索氏難以置信道:「照她這樣說,羅門豈不是可以對我們隨便宰割,反正殺了人,只要將那一個兇徒拿出來抵事,就可以結案了!皇后到底是姓罔還是姓羅?這可是她的本家大哥,是罔家的嫡長孫,她不維護也就算了,居然還這般縱容羅門?」
大老爺道:「我何嘗不是這樣說。可你知道二弟說什麼?二弟說,皇后已經為了羅門焦頭爛額了。這時候,作為親人,自然該為皇后分憂,吃些虧,啞忍著,待日後,自有回報的。」他們不知,二老爺說的確實是實情。羅門的確沒有下令誅殺罔氏,誰也不知道羅凱為什麼會突然對罔氏下手,如今死無對證。羅門與羅凱相熟的,還想為他打抱不平呢,畢竟誰也不知道當時是什麼情形。如今羅皇后貿然對羅門處罰,自然上下不服。
但站在索氏的角度,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二叔說的真是輕巧。吃虧的時候,總有我們。怎麼論功行賞的時候,就沒我們的份了?我看這位皇后娘娘眼裡頭是沒有你這個大伯的。靠她,哼,只怕到時候,我們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大老爺想要斥責一番索氏,這一次卻說不出話來。說到底,他心裡頭對皇后的包庇縱容也是不滿的。
索氏發泄了一通怒火,知道此事大概也是就這樣了了。平靜下來後,倒是激起她心裡另一番鬥志,「老爺,我看我們也別都指望著皇后娘娘了。到底,只是侄女,靠人不如靠己。」
大老爺瞟了索氏一眼,只覺得自己的夫人是話裡有話,「你有什麼主意?」
「二叔他們如今處處壓人一頭,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女兒是皇后。我們事事都得仰仗著他們。」索氏道:「老爺不是說,那素挽的親生父親極有可能是蒙古皇族嗎?老爺你還說,皇上對蒙古使臣十分看重。這才幾日不到,都已經賜宴兩次了。素挽這邊,搞不好大有可為。」
她說著,瞟了大老爺一眼,見他低頭沉吟,自然是對這番話十分認同、她於是掂量著差不多,便旁敲側擊地提道:「前幾日,母親還跟我說,若是潤兒能娶她做繼室,也算是親上加親。他日,她若真的與生父相認,咱們作為公婆,不比大伯伯母這樣的身份,有用處得多?」
大老爺猛地聽她一說,正要搖頭,但頭還沒開始搖,倒是真的動起心思來,罔戈潤妻子早死,就算他再娶,他一無功名,又是繼室,再加上聲名狼藉,想要結個家底過硬的好親事,根本是痴人說夢。眼前這素挽,雖然無父無母,偏偏有著不為人知的強硬背景。倘若她真的是蒙古公主,又真的認了父,那可真是撿了個大便宜了。
「只是,素挽肯麼?」他到底是對自己的混賬兒子沒什麼信心。
索氏道:「你沒聽潤兒說,她為了救潤兒連性命都不要麼?潤兒到底生的不錯,最會哄女孩子,我看那丫頭,八成是對潤兒有意思的。打鐵要趁熱,改天我便去試試她的口風,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辦成。」
大老爺並不像索氏那般樂觀,聽她打著包票,連忙說道:「若能成,固然是好。若不能成,也不必勉強。」
索氏瞅了瞅大老爺的臉色,又說道:「老爺放心,我們不光有兒子,還有女兒呢。說起來,情兒早已過了出閣的年紀,之前因為是罪臣家眷,自然說不著好人家,可如今,既然平反,也該好好為她張羅張羅。論才情相貌,情兒未必比宮裡那一位差。」
大老爺一怔,「聖上與皇后鶼鰈情深,難道你還指望情兒能去分一杯恩寵?」
索氏道:「妾身如何會做此想?就算我們有這份心,二叔他們也是斷斷不肯的。再說了,伴君如伴虎,曉情還是別進去摻乎得好。」
大老爺看了索氏一眼,「聽起來,夫人好像心裡有了人選?」
索氏也不賣關子,「不知道老爺覺得齊王如何?」她一說出來,大老爺便已經明白過來,「是曉情讓你問的?」
大夏不比宋國,婚姻之說,並不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是有一定權利參與議婚的。
索氏道:「那倒沒有。不過,自那日回來,我看情兒那模樣,對齊王只怕真的是上心了。」見大老爺並沒有露出不悅之色,索氏便趁熱打鐵道:「老爺,我聽說齊王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又尚未娶親。倘若能夠與我們情兒湊成一對,我們也多少能夠沾點光啊。」
「那倒未必。」大老爺道,「他中狀元是桓宗時的事。這個齊王,從前一向是不喜歡羅門的,但羅太后礙於桓宗,倒也沒怎麼為難他,該賞的賞,該封的封,卻始終不敢用他,只外放他做了個宣威軍同判。如今,聖上招他回京述職,還不定是要升還是降呢。」
索氏道:「那老爺的意思是?先不急著考慮?」
大老爺很是謹慎,「是不必急著定下來。齊王年輕有為,的確是不錯的人選。而且情兒氣性高,難得她能瞧中。只是,婚姻之事,只此一次,還是得慎重。」
索氏點頭。只是曉情已經二十,這個年齡,實在是經不起等待。大老爺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沉吟片刻,出主意道:「再過兩日是休沐日。這樣吧,我下帖請齊王到府上作客。不管怎樣,救命之恩,總是該鄭重道謝的。至於其他的,見機再看吧。」
這樁事,就這樣暫且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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