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鴻瑾嘴角上揚,魅邪一笑,「再兇狠霸道些,馮琬便是你的妯娌了。」
姚晟瀾愕然,心存著一股子氣,怎麼著也不能再讓馮琬受委屈。馮珏曉得馮琬一夜未歸竟是和那汪鵬瑜在一起,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三表姐,阿琬年紀還小,她……她……」一個她字接不上後面的話。無論是顧章還是汪鵬瑜,馮家拒絕的理由可以集成一筐。馮珏不是愣頭小子,當年年紀再小,王府花園誰不憐姚晟瀾的遭遇。好好的女孩子,頗有才氣心性高,躲到了杭州,仍讓汪家攪黃了第一宗親事,清清白白的名節鬧得只得嫁汪鴻瑾一般的局面。可是六年前的婚事最後也雞飛蛋打,姚晟瀾傷心欲絕遠赴英倫,六年後汪家仍舊拎著當年的婚書上門來,才華橫溢的晟瀾表姐仍舊還是嫁了。
面對汪家,家財萬貫的姚家尚是一籌莫展,何況是他馮家這樣的小門小戶。
姚晟瀾不曉得馮珏悲觀誤會了什麼,便婉言的去問馮琬。馮琬看似嬌弱,內心無比堅定,不喜顧章也不喜汪鵬瑜,可事到如今她卻無法再去喜歡沈文東。最令她傷心的是,沈文東知道顧章追求她,卻一點表示都沒有。馮琬對沈文東的少女情懷,就如那一夜韶華美好的曇花一現,霎時就枯萎死去了。花開花落總有時,卻沒想如此之快,馮琬心灰意冷,窩在房間裡再不肯出來,學業和前途都不顧了。
馮珏自然不肯她如鴕鳥一般埋頭土裡不理世事了,卻又無可奈何。姚晟瀾只好讓馮珏先回了學校,自己再慢慢去勸她。馮珏思忖姚晟瀾在馮琬心中分量較重,姚晟瀾既撮合了長姐紅玉與舒浩啟的婚事,更沒理由會害了馮琬。馮琬慢慢的放下了心事,和汪公館的兩個小少爺作伴,情緒也不似剛開始的鬱悶。
本來姚晟瀾以及暗自安排送馮琬去蘇州讀書,千年古城風雅別致,有利於馮琬恢復心情。
卻沒想這日,舒浩啟領著顧章登門造訪,和汪鵬瑜狹路相逢。姚晟瀾便把鬱結在心頭多日的話對舒浩啟一吐為快。舒浩啟坐在飯廳中,長長的吐了口氣,「我說顧章也不糊塗啊,怎麼會一朝得罪青幫。原來……」
又是停在了原來這詞上,姚晟瀾側頭看了一眼客廳中的躺臥著的顧章,露出焦躁的神色。顧章自持風流,縱情歡場,鍾情誰不好偏偏鍾情馮琬。
姚晟瀾扭回臉來,舒浩啟關切地問,「晟瀾,你打算怎麼辦。」
來了上海,本以為有韓如冰和盧佳玲幫襯,自己不去理會,關上門來,有子初卓爾承歡膝下,生活也愜意自在。待交際場上的風言風語平息之後,誰還在意那些舊時話題。可偏偏最助自己的顧章掀起了這般的風波,一頭是娘家表妹,一頭是丈夫手足,汪家上下都似探照燈似的將視線湊在她一人身上,看她怎麼辦。
汪鴻瑾自然不會說她徇私幫襯表妹的話來,汪鵬瑜身份特殊,性情偏激陰狠,根本就不是良配,汪鴻瑾比誰都清楚。可今後例子一開,總會有人說她待子初和待卓爾如何如何的不同。
姚晟瀾咳了一聲,「我不怕你覺得過分,我便是覺得顧章該揍。可你說是青幫將這事揚開的,怎麼都不符合道理。」
青幫辦事何時需要藉助輿論,除非是顧業成那般地位的人物,才會如此深思熟慮。
舒浩啟的話可能也是在暗猜汪鵬瑜。姚晟瀾嫁過來之後,才知道汪鵬瑜這些年一直在上海,從外來的過江龍已經坐上了堂主龍頭的位置了。顧章給汪鵬瑜收拾了,誰曉得還有沒有下回。顧章好歹是個成功投機商人,這兩人鬥起來,汪公館必然沒一日平靜。
姚晟瀾疲憊的看著舒浩啟,舒浩啟知道她是在向自己求助,管住汪鵬瑜的人沒有,管住顧章的人唯有他了。再者馮琬是自己的親小姨,身為姐夫總沒理由看著馮琬的名節落人口舌。舒浩啟有些煩躁的扯了扯自己的領口,「你怎麼曉得,顧家寧波本家那邊也不比上海平靜,顧章的後母威逼利誘要將顧章剔除出族譜呢。偏偏顧章還怎麼吊兒郎當……」
姚晟瀾隱約聽過顧章家庭不睦,早年還說過過繼給自己親伯父的事情,只是他伯父並不十分樂意,於是顧章才從國外回來,一直在上海商界闖蕩。
舒浩啟解釋說,「顧章的生母與我母親是親姊妹,生下顧章之後便撒手人寰了。顧章的父親並不理會家眷的事情,我母親唯恐顧章受了欺負,便央了顧家較有名望的顧伯父帶著顧章在身邊,一年到頭漂泊在國外做生意,本家親人的面也沒見過幾回。顧章的父親前幾年病危,家族繼承人一向有由嫡長子繼承的慣俗,顧章長年跟在伯父身邊,他後母便和宗族的人顧章是過繼了出去,換而言之他沒資格以嫡長子身份繼承家業。」
「還有這樣的事……」姚晟瀾低吟,在滬上許多人也以為顧伯父就是顧章的父親,羨慕著那般自由富裕的華裔家庭,上年紀的太太沒有巴不得將女兒嫁過不去。否則馮琬此事,也不會在交際場造成那樣的轟動。
「顧章成年之後,也是因為和過繼的事情,和伯父隔了心。他以為伯父是怕過繼了他,礙著自己的兒子繼承家業,如今鬧出這風波,顧章才明白顧伯父的用心良苦。顧家後母不知是聽了哪裡來的流言,以為顧伯父不再過問顧章的事情,用著小報上一個女子哭訴顧章威逼她墮胎的新聞,便發恨要把顧章剔除家譜。」
姚晟瀾卻覺得這兩件事情巧的很,顧章這頭在上海鬧出了緋聞,寧波本家就颳起了一場除名的風波。遂問,「寧波顧家在上海可是有人在?」
舒浩啟猜到顧家後母是故意要把顧章逼走,只怕汪鵬瑜在此事上也有份,看了一眼黠慧的姚晟瀾,卻不好明說什麼。青幫幫人辦家務事的習俗從清末便有了,汪鵬瑜來個一石二鳥,即能賺點財又可抱得美人歸,如何不對此事動心。
舒浩啟冷笑一聲,聲音大了些,「怎麼些個聽差老媽子就沒人攔得住!」
姚晟瀾本也唬了一跳,汪家她本來管不住,下人待她恭敬,卻不如待汪鵬瑜順心。
舒浩啟悄悄和她示意,聲音又提高了些,「這就是汪公館的待客之道,晟瀾,我是看錯了你。」
姚晟瀾一愣,立馬會意,遂也將飯廳的餐桌猛地一拍,如同找到解氣的點一般,「舒浩啟,你且把話說清楚,我怎麼不對了。顧章今日沒橫著走出去,我姚晟瀾便算是對得住你們了,上海灘上打聽,汪公館汪二爺是何等人物!我一個婦道人家,我攔得住還是管得住。」
長姐和平日奉承最要緊的聽差在客廳上交頭接耳,恨不得將脖子伸長几分,將當家太太和客人的情況看得清楚。
舒浩啟怒道,「晟瀾,你我多年好友,這事我給你一個面子,馮琬我可以不帶走。可顧章不能讓人白揍了,汪鵬瑜說這裡不是他不做主,難不成你也做不了主了。」
姚晟瀾乾笑一聲,站著來整個人貌似傷心至極,「這家我做得了主麼。」
舒浩啟怒氣沖沖地從飯廳走出,回身拉起在沙發上裝死的顧章,說聲「走」,拎著顧章的後領推推揉揉地出了汪公館的大門。顧章腳步虛弱,一路喊疼,且一步三回頭生怕錯過馮琬在屋子裡的視線。
初秋的陽光玻璃窗射進來,些許涼意的風將白色窗紗撫起,馮琬在書桌上覺得冷,便上前拉起窗戶,果不其然撞見了顧章被姐夫大步流星推揉著走出了汪公館的情景。子初和卓爾在馮琬房間的門口對著裡面探頭探腦,馮琬招呼了他們進來,子初悶悶不樂,卓爾吐舌道,「太太和客人吵架了,如今在房間裡哭呢。」
汪公館辦了喜事之後的第一場風波,便是汪二爺將太太上門來的朋友給揍了。廚房裡兩個嘴碎的廚娘在議論,「太太可是喝了幾年洋墨水的,哪裡受得這樣的氣,二爺怕是把太太得罪了。」
另一個呵呵地笑,「太太管什麼用,二爺自己不也說,這兒他不做主,才不必理誰的面子。」
長姐進到廚房來,廚娘紛紛噓聲,看樣子是老爺回來了。
餐桌上姚晟瀾顯得心緒不寧,汪鴻瑾留意到了,又見傭人紛紛等看好戲的神情,頓生不悅,冷哼道,「汪家養得都是閒人啊,規矩什麼的都忘了。」
傭人最怕汪鴻瑾,上戰場的將領在他們看來就是殺人如麻的煞氣。傭人紛紛退下,汪鴻瑾又招呼了聽差的阿三,問,「二爺今天來過。」
阿三心虛的看了一眼太太,以往汪鴻瑾有溫怒的傾向,都是姚晟瀾軟言解圍的。如今太太斯條慢理的喝著湯,一眼也沒朝他們處兒看。
阿三應得心慌,「來……來過。」
汪鴻瑾又問,「哦,什麼時候走的。」
「下……下午……」
汪鴻瑾見阿三答得結巴,神情閃爍,不好在妻兒面前發作,只沉聲說,「讓沈文東到書房見我。」
姚晟瀾面上裝著委屈蒼白,心底暗自歡喜。自嫁到汪家來,才曉得這一家子儘是個爛攤子。從前顏卿懦弱,卓爾又長住杭州,汪家雖然失勢,也沒有讓一個妾理家的說法。於是,這批下人便成了三不管的蛀蟲,闔府光是採購的款項每月總有一部分錢說不出去處,回頭傭人只會在自己面前裝作苦哈哈。
這要收拾,姚晟瀾才懶得自己出面,唱黑臉的事情讓汪鴻瑾去做。沈文東身為副官,和家裡的傭人相處日子長,在他面前說話也沒忌諱,汪鴻瑾很快就理清了今日事情的來龍去脈。二爺動手居然沒人攔著,還是當著當家太太的面子,一兩個連裝裝樣子的也沒有。
第二日,姚晟瀾且把汪公館的瑣事置之一邊,帶著馮琬去了韓如冰處兒。路上姚晟瀾便將意思挑明了,顧章如今自顧不暇,再和他糾纏不清,不止是笑話還可能成了別人的槍桿。汪鵬瑜更不能接近,且不說他是什麼心思,即便有心思,也要再沒萌芽前給扼殺了。馮琬覺得汪家闔府的老媽子看她的眼神都有譏諷之意,再也不願意在汪公館待下去了。
今日星期六日,子初和卓爾不用上學,難得晚起。
家裡傭人都沉睡著,表姊妹收拾了一通,準備去韓如冰家。經過客廳的時候,不經意遇上了一身軍服的沈文東,馮琬愣了一下,到底別過頭去。
姚晟瀾連忙喚住了沈文東,「我和表小姐要去朋友家,沈副官幫忙喚兩輛黃包車吧。」
沈文東自然答應,喚好了兩輛黃包車停在路邊。馮琬臨上車的時候,眼眸還帶著幽怨和不舍。奈何沈文東如同一根木頭,一邊將箱子搬上黃包車,一邊對姚晟瀾道,「太太慢走。」
黃包車一走,馮琬既傷心又委屈,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一串的滾落。
這倒成了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了。
晚起的汪鴻瑾,在二樓的露台喝著紅茶,便看著妻子帶著表妹喊開了鐵門,又坐上副官喊來的黃包車走了,手裡明明提了兩隻沉甸甸的箱子。轉念一想,越想越不好,回臥室看見梳妝檯上的東西少了一半,怒沉沉地邁步下樓,與沈文東相遇,劈頭就問,「太太去了哪裡?」
沈文東摸不著頭腦,訥訥道,「太太說,陪著表小姐去朋友家。」
汪鴻瑾馬上說,「讓人備車,我立刻要出去。」
沈文東道,「督軍,司機還沒起來呢。」
汪鴻瑾回身上樓的步伐突然停住了,怒火一下子便上來了,「這些傭人還有沒有規矩了,立刻讓所有人出來客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