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兒村是南嶺山麓的一個小村落,全村加起來不過十幾戶人家,都是世代的獵戶和農民,由於地處偏僻,也極少與外界交流,因此民風很是淳樸。村里哪戶發生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轉眼都能全村皆知。
這會兒村東頭兒的王大娘剛從自家院子的雞窩裡摸出兩個帶著餘溫的雞蛋,把蛋殼上殘留的雞屎在乾草上蹭掉,就聽隔壁張家的媳婦發出一陣哎喲哎喲的大笑聲。
王大娘納悶的站起身踮起腳,透過矮牆上方往張家院子裡張望:「張家媳婦兒,你這是笑啥子呢?」
張家媳婦是個水靈靈的小媳婦,平常說話細聲細氣,性子軟和的緊,還從來沒聽她笑的這麼大聲過,簡直要笑岔了氣去。
張家小媳婦笑的氣喘吁吁,捂著肚子哎喲哎喲的叫喚,聞言拍著大腿道:「王大娘,你可不知道,方才柳大家的二妞來,纏著鬧著要把我家三兒拐回去給大妞當童養夫呢!哎喲,笑死我了,也不知道那小混球從哪聽來的詞兒,這會兒啊,已經把我們家三兒拉走了!」
別看張家小媳婦貌美年輕,不過二十五六,但已經是三個娃的娘了,最小的兒子也已經五歲半了。
王大娘聽了也哭笑不得:「嚯,這小丫頭真了不得,咱們全村的男娃娃都被她惦記上了!不過倆娃也苦啊,出生就沒了娘,柳大又不是個會看孩子的,我尋思著,等會兒得把剛從雞窩裡掏的雞蛋給大妞二妞煮了解解饞。」
「那王大娘你等等,我家裡還有剛醃的鹹菜,你順帶給娃捎過去吧!」張家媳婦也是心有戚戚然,唉,沒娘的孩子苦啊。
而此時在眾人眼裡正在受苦的二妞正興高采烈的拖著一個不情不願的小屁孩兒往村西頭的梅大夫院子裡闖,嘴裡還嚷嚷道:「梅大福,梅大福,我姐呢?我要找我姐!」
梅大夫整理藥材的動作一頓,眼神陰森森的道:「是梅大夫,不是梅大福。」
二妞搖著頭上的沖天辮,一臉自得:「我知道,梅大福嘛,沒錯啊!」
梅大夫:「……」
二妞從梅大夫這裡得不到答案,自覺的拖著小屁孩往西屋走,大搖大擺的好似巡視自己地盤的將軍,完全不在乎梅大夫黑的不能行的臉色。
「姐,我給你拐了個童養夫!咱們村最白最水靈的張家小媳婦的兒子,雖然現在肥了點,但長大了肯定跟他娘一樣俊,姐,你肯定喜歡!」
被評價「肥了點」的小屁孩兒平時臭美的不行,這會兒一聽就不樂意了,頓時張大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二妞頓時不耐,瞪著哭的稀里嘩啦的小屁孩兒土匪一般道:「哭什麼!再哭我揍你啊!」
這一恐嚇,小屁孩更是不管不顧扯開嗓子嚎起來,直嚎的梅大夫眉頭直皺,嚎的二妞一雙小拳頭握的咔咔直響。
幸好還沒等二妞用暴力解決這個煩人的哭聲,一雙白皙秀氣的小手已經先一步揉揉小屁孩的頭髮,哄到:「是三兒嗎?不哭不哭啊,姐姐給你講故事聽好不好?」
一聽這話,方才還哭的悽慘的小屁孩立刻就收了泛濫的洪水,臉上還掛著殘淚哽咽道:「我要聽妖精打架……」
葉瀾忍下噴笑的衝動:「好,妖精打架。」
深山老林的小村落,沒什麼特別的娛樂,閒暇之餘,葉瀾就給一些小孩子講些稀奇的故事逗他們玩。前些日子講過一段西遊記里的故事,可惜小屁孩記不住名字,就記著妖精打架了。
二妞在旁邊一看,這小子竟然敢跟自己爭寵,這還了得?當下也顧不上本來就是自己要擄人家當童養夫的了,把小屁孩一推,上前摟著葉瀾的胳膊左搖右晃:「姐,二妞也要聽故事!」
葉瀾頭疼,她還不知道這混世小魔王的心思?自己這個同胞妹妹小小年紀就有土匪惡霸的潛質,長大了絕對是一朵禍害界的奇葩!
但即便是性子頑劣,也是自一降生便朝夕相伴的親妹子,葉瀾對於這個有血脈聯繫的妹妹也是寵溺的緊。
「好,你喜歡聽什麼故事?」
「姐講什麼,我聽什麼!」混世小魔王在自家姐姐面前化身聽話的小綿羊,竟然格外溫順。
房檐下,兩個五官相似的小女娃站在一處分外討喜。只是一個烏溜溜的眼珠子亂轉,臉上帶著狡黠的神色,像一隻偷腥的小狐狸。另一個略顯消瘦,眼神毫無焦距,面上沒有七八歲孩童該有的天真爛漫,倒是多了幾分沉靜之色。
梅大夫看不慣小狐狸二妞兩面派的作風,開口就趕人:「你姐姐在我這裡看病,沒事少來煩她。」
二妞頓時不忿:「梅大福,你差點害死我小舅舅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現在竟然還想霸占我姐姐,有本二妞在,你休想!」
「你個小混賬!」梅大夫被氣得手指亂抖,無比痛悔當初怎麼一時心軟救了這麼個小魔星!
「哼,我都聽二狗子叔說了,要不是我姐姐死死攥住我小舅舅的衣服,我小舅舅就被你扔到亂葬崗上讓野耗子啃屍體去了!」
梅大夫本來就不是能受氣的人,性子也古怪,平生就沒人敢指著他鼻子痛罵的,怎能忍受被一個小丫頭撒野,頓時臉色就陰沉了下來:「當初就應該把你們一塊兒扔到亂葬崗上自生自滅,也省的救一隻白眼狼。」
「你!」
二妞還要再說,葉瀾已經及時制止了她,她小臉嚴肅的斥責:「二妞,梅大夫是我姐妹二人的救命恩人,不許出言不敬!」
轉過身,又對生氣的梅大夫長作一揖,俯身不起:「梅大夫救命之恩,援手之情,我姐妹沒齒難忘。只是小妹年少無知不懂事,言語衝撞了梅大夫,請梅大夫見諒。」
梅大夫不語,望著葉瀾的神色諱莫如深,同樣是七歲稚齡,這一母同胞的兩姐妹性子卻天差地別,一個性野難馴宛若混世魔王,一個年少老成喜怒不形於色,只是……
梅大夫心裡暗嘆一口氣,如果不是這女娃天生眼疾不能視物,倒可以收為弟子傳承衣缽。
葉瀾聽梅大夫傲嬌的哼了一聲,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心裡不生氣了,於是笑嘻嘻的直起身道:「謝梅大夫不怪罪,飯菜已經做好放在桌上了,梅大夫不要忘了用飯,我就先帶著二妞回去了。「
葉瀾領著二妞和小屁孩往外走,步履從容,如果不看她無神的眼睛,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患有眼疾不能視物的盲女。
二妞不情不願的小聲嘟囔:「還說不是沒安好心,明知道姐姐看不見,還讓姐姐做飯!」
葉瀾失笑,捏著二妞的小胖手揉了揉道:「二妞,你姐雖然目盲,但比普通人還『看得清』,做飯對我來說不過是小事罷了。」
她不僅五感敏銳,遠超常人,右眼還帶有可視活物的能力,因此眼睛瞎不瞎對她的影響倒真沒有多大,無非就是比以前不方便些,偶爾到陌生的地方,會撞個牆什麼的而已。
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以前更有助益,畢竟右眼的功能熟練之後,大到花草樹木,小到飛鳥蟲魚,只要有生命,就算是一隻蚊子從她眼前飛過,都無所遁形。
「明天記得繼續來喝藥針灸。」身後傳來梅大夫故作冷淡的話語,葉瀾嘴角牽起,乖順的應下。
雖然她覺得治好眼睛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極樂意往梅大夫這裡跑,跟他學些醫理,認些藥材。當然她沒法依靠觀察藥材外觀來辨認,只能通過手感、嗅覺、味覺以及還未曬乾的藥材在右眼視域中反射出的色域的淺淡來區分。雖然麻煩了些,但是對藥性的理解卻更深。
葉瀾先和二妞一起把小屁孩送回了家,約定明天再給他講故事。回去的時候,手裡還多了張家小媳婦的醃菜和王大娘家煮的雞蛋。
連連道謝之後,兩個小姑娘相偕離去。妹妹在前面小心的牽著目盲的姐姐,姐姐由著妹妹牽著,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笑意。這溫情的一幕,又惹得身後的老大娘小媳婦一陣淚眼汪汪,唏噓不已。
回到自家破落的小院,一向沉默寡言的小舅舅正坐在井邊,就著一盆清水,洗劍。
這是他每天除了練劍必做的一件事,葉瀾還未進院子,就聽到一陣水聲和布帛在劍刃上摩擦的聲音。
「小舅舅,這劍已經夠乾淨了,你幹嘛老洗它啊?」二妞好奇蹲在一邊,對於小舅舅動不動就洗劍,而且一洗就是大半天的行為異常納悶。
二妞不知道原因,葉瀾卻是知道的。她的眼疾本不是天生,而是剛出生的時候被火光灼傷的。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幕就是刺目的火光和那個孱弱的女人。
擁有清醒意識的葉瀾在當時情況下根本不能像二妞一樣無知無覺的昏睡,她用幼嫩的眼睛見證了生身母親飛蛾撲火一般的死亡,以及走入絕路的劍客九死一生的逃亡。
她清楚的記得有一道弩箭擦中她的肩頭,也記得當時被弩箭射成篩子的女人並沒有當場死亡,是絕望的劍客用手中的劍送了她最後一程。這把劍上沾染上了心愛之人的血氣,怎能不讓人徹夜難安,日日清洗?
葉瀾悄悄用手摩挲袖中纏在胳膊上的匕首,這是女人唯一的遺物,她用這把匕首割斷了綁在身上的布條,完成了迎向死亡的最後一步。
而這樣決絕的女子,是葉瀾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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