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瑾點撥完劉備,時間便已入夜。
劉備就準備留他共進晚膳,然後親自送行。
與昨天那頓烤肉相比,今晚的菜色明顯變差了。
老家被偷、軍糧後援斷絕。劉備覺得作為武將,也該跟將士同甘共苦,哪怕是私下場合。
最終庖廚只燉了三隻雞,劉關張分吃一隻,諸葛瑾和糜竺分吃一隻,鹹菜和米飯管夠。
另一隻燉好後直接送去諸葛瑾家裡,諸葛瑾也沒阻攔。
如今全城的食物都已經被管制配給,拿著錢也買不到東西。
這兵荒馬亂的歲月,諸葛家流亡一年多,田地莊園這些又沒法變現帶著跑,
在老家時攢下的細軟財物也漸漸花光,母親和舅舅也好幾天沒吃過肉了。
一邊吃飯,劉備一邊告訴諸葛瑾,說今晚可以比原計劃早點出門。
因為根據關羽最新打探到的情報,紀靈已經徹底撤去了對淮陰東、北兩面的巡邏哨探,所以前半夜出城也不會撞見敵人,非常安全。
而紀靈的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在場眾人除了張飛,其他人都能看得出來。
「他這是依然心存僥倖,唯恐從下邳逃來的潰兵無法進城報信、亂我軍心,所以特地給潰兵創造條件呢,沒想到正好方便了我們出城。」
諸葛瑾啃完一根雞腿,把嗦乾淨的骨頭一丟,隨口就給紀靈的行徑定了性。
紀靈這傢伙,已經好幾次弄巧成拙了。
吃完飯,劉備讓人拿來一個香木禮盒,裡面裝了十枚馬蹄金,還有一些銀鋌和東海珍珠。
諸葛瑾謙虛推辭:「在下並非逐利、才向將軍獻策」
「沒說這是謝禮。但先生家中,總有老弱婦孺不便,因我之故耽誤了行程,自當略備川資聊表心意。」
劉備堅持說這只是盤纏,還說是給他家裡的,諸葛瑾便無話可說。
以漢代的孝道準則,他繼母是否收錢,諸葛瑾是不能越俎代庖拒絕的。
所以先秦兩漢才有那麼多孟嘗信陵之流,籠絡人才之前先給對方父母送大禮。
吃完飯,劉關張就跟著諸葛瑾一起,上門道謝兼送行。
一路上騎著馬,劉備還解釋了幾句:
「按說昨晚邀請先生出謀劃策時,就該親自登門,方為待賢之禮。只是當時軍情如火,不得不親自部署封鎖消息,這才讓公佑代勞跑了一趟,擾了府上清夢,如今正好賠禮。」
幾匹馬很快到了諸葛家,宋氏沒想到會有外客,親自過來開門,不由一驚。
而劉備見到年輕女眷,也是有些意外。
他跟諸葛瑾相識才一天,也不知對方是否娶妻。
見宋氏是個美貌少婦,看上去並不比諸葛瑾年長,劉備便立刻拱手:
「鎮東將軍劉備,一時來得唐突,驚擾弟妹了。此番別無他意,特來為先生送行,略備川資聊表歉意。」
宋氏頓時大窘,幸好諸葛瑾立刻解釋:「這是在下繼母。」
劉備大驚:「這是太夫人?失禮失禮。」
諸葛瑾:「先妣棄世已十二年,兩年後先考續弦,但又過三年先考亦棄世,便留下繼母與瑾和諸弟相依為命。旁邊這位是瑾母舅。」
劉備這才恍然,原來是諸葛珪的續弦,難怪如此年少。
他心中暗算了一下,宋氏既然是十年前嫁人,那至少該有二十五六歲了,但看上去也就剛二十出頭。
為了掩飾鬧烏龍的尷尬,劉備恰到好處地從關羽手中接過禮盒,擺到宋氏面前,
一邊變著法兒誇讚諸葛瑾、以岔開話題:
「君貢先生與夫人必然家學淵源,教導子弟有方,才有子瑜今日之才智卓識,君貢先生在天有靈,必然欣慰。
備此番身陷絕境,全仗子瑜仗義謀劃,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宏略,方得存亡繼絕。」
說著,劉備親自打開了禮盒的蓋子。
宋氏看到那十枚馬蹄金和其他財物,頓時愈發驚懼。
兒子昨晚回來已是凌晨,具體跟劉備聊了些什麼也沒跟她說,當時她還埋怨劉備太能使喚人了。
沒想到,劉備竟對她兒子如此重視。
「這怎麼可能?子瑜不是只會講些不著邊際的大道理嗎?從沒聽說他會什麼奇謀妙策」宋氏心中狐疑暗忖。
她哪裡知道,就是從昨天開始,她的兒子徹底脫胎換骨了,謀略智謀瞬間暴漲了一大截。
「這將軍抬愛太過,還請收回重禮!瑾兒平素克己持重,但若論才智,連他二弟都十倍於他,他能幫到將軍什麼?如何當得起如此盛譽?」
宋氏說這番話時,幾乎都要急哭了,死死抓著馬蹄金盒往外推。
受人重禮,肯定要為人賣命,瑾兒能有多大本事?受得起麼?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啊!
劉備見狀,愈發覺得匪夷所思。
他素來看人眼光極准,見宋氏這梨花帶雨、泫然欲涕之狀,就知道絕對不是矯情裝出來的,那是真急哭了。
可知子莫若母,宋氏為什麼會說諸葛瑾才智不過如此呢?那明明都已經是不世出的奇謀大才了呀!
旁邊的諸葛瑾也看出了劉備的狐疑,他也唯恐穿幫,連忙順著解釋:
「將軍見笑了,家母寡居多年,少見外客,乃不知天下高士深淺。而家中二弟雖年少我五歲,然才智十倍於我。家母習慣了以舍弟為對比,便覺我下愚魯鈍,難堪大用。」
劉備聽了這個解釋,又狐疑看向宋氏。
這次宋氏倒沒覺得不妥,自然而然點頭:「這倒是有可能。妾自亡夫故後,少見外客,或許是見識淺了。
家中三子,少子均兒尚且年幼,瑾兒和亮兒相比,確是亮兒聰慧得多。但瑾兒頗有自知之明,為人敦厚克己」
這些話說得自然而然,並沒有任何猶豫思索。
劉備心說原來如此,然後一個更大的驚訝,又瞬間占據了他的大腦。
「才智十倍於子瑜人世之間,竟有如此的存在?那恐怕得超越周孔呂張、管蕭孫吳了吧?」
饒是劉備也算見過大世面,還是被這種難以想像的存在,震得半晌接不上話。
他哪裡知道,宋氏以為的「亮兒十倍於瑾兒」,是十倍於被奪舍之前的諸葛瑾。
劉備卻理解成了十倍於眼前這個脫胎換骨後的妖孽,可不得震驚一整年。
良久,劉備才回過神來,嗓音乾澀地急切追問:「先生,令弟年齒幾何?」
諸葛瑾:「舍弟少我五歲,如今一十有六。」
劉備:「不知令弟今在何處?」
諸葛瑾:「自去年初,在下一門分頭南逃,我與繼母來此廣陵暫住,而二弟三弟都去了豫章,隨後又顛沛轉道襄陽。
將軍想必也知道,先考曾為泰山郡守應劭闢為郡丞。而曹嵩死前,曹操正是托應劭護送其父回兗州。曹嵩被張闓劫殺後,應劭畏罪棄官北投袁紹。
曹操攻徐州時,本就多有屠戮,我家與應劭有舊,若不速遁,怕是也絕無幸理。」
諸葛瑾提起的這些往事,劉備都是親歷的,頓覺心有戚戚焉。
他傷感了一會兒,才回到正題:「既如此,為何先生一家,要分兩路南下呢?」
諸葛瑾:「當初南逃之時,在下勉強及冠,無力撫養二弟,只好懇請叔父收留。而叔父原為劉荊州幕賓,得其表為豫章太守,便帶著二弟去柴桑上任。
只是後來又遭遇變故,當時東歸途中的朝廷、另授朱儁之子朱皓為豫章太守,朱皓又延攬廣陵賊笮融為其部曲,攻打我叔父。
叔父失地敗退,不得不依附江夏黃祖為後援,並送我二弟回襄陽,交由劉荊州親近之人照看——這些事情,我也是幾個月前才知曉。」
劉備聽得很仔細,這才意識到這其中竟然有這麼複雜的羈絆。
廣陵賊笮融的惡行他當然早就聽說了,畢竟笮融當初就是趁著曹操入侵徐州的機會,殺了故主廣陵太守趙昱,洗劫各縣富戶,然後逃去了江東。
劉備如今在廣陵郡駐防,軍糧如此短缺,至少也有一大半要怨笮融此前把廣陵郡破壞得太厲害,至今沒有完全恢復生產。
只是沒曾想,這廝後來居然還去了豫章,跟諸葛瑾的叔父諸葛玄幹上了。
而當劉備聽到「諸葛亮被送去劉表親近之人處照看」時,他立刻就腦補出了一個「劉表扣押諸葛亮為人質,以控制諸葛玄」的戲碼,讓他深感惋惜。
不過,劉備也隱隱然意識到了一個機會,因為他和諸葛瑾、諸葛亮或許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
「既然子瑜說他二弟才智十倍於他、由諸葛玄在撫養,諸葛玄如今又被笮融所迫。將來我若能擊退袁術、站穩腳跟,是否該向江東發展,助諸葛玄誅殺笮融呢?
或者到時候借兵給子瑜,讓他協助其叔罷了,想得有點遠了,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再說。」
劉備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想多了,只好暫且把這些不切實際拋諸腦後。但「救援諸葛玄,結好諸葛兄弟」這個念頭,已經如一根倒刺,在劉備心中揮之不去。
求賢不易吶,這樣的經天緯地大才,豈可錯過!當然要拿出自己最大的誠意、不惜代價去求取!
子瑜先生是如此,他二弟也是如此。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