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意識到自己有些好高騖遠,便強行把思緒拉回來,
但冷靜下來之後,他很快又注意到一個新的盲點:
「既然令叔頗受劉景升重用,為何不全家都去荊州呢?獨留先生一人在廣陵侍奉母、舅,想必很是勞苦。」
諸葛瑾聞言苦笑:「家母孀居,多有不便。在下當時已經及冠,也該獨自頂門立戶。」
漢朝對女人改嫁很寬容,何況諸葛珪已過世七年,宋氏早已仁至義盡。
而且她還是續弦,自己沒生出孩子。
但叔嫂之間的避忌,還是要講究的。讓諸葛玄帶著年輕美貌寡嫂四處奔波,容易惹來非議。
劉備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向宋氏道歉:「是備一時不察,問得冒昧了,但願沒有勾起夫人傷懷。」
宋氏素來謹小慎微,忙說並不妨事:
「將軍不必如此。剛背井離鄉時,妾還想著徐州總有安定之日,晚年當歸葬琅琊,這才不願遠遁荊吳。
如今漂泊日久,這心思也漸漸淡了。何況瑾兒親生父母早已入土為安,合葬一處,妾何必強求。」
宋氏只想表示自己並不介意被人勾起回憶,說著說著卻又落下淚來。
劉備也頗受共鳴,半是感慨半是安慰地說:
「身居其位,卻使徐州百姓背井離鄉,備之罪也。備也命途多蹇,飄零半生,兩喪嫡妻,頗能體會其苦。
說來也巧,備原配髮妻,喪於十二年前黃巾之亂;次妻於七年前高唐尉任上,被青州賊管亥所害——恰好分別與子瑜親生母、父同年棄世。
此後備請人相面,說我命硬克妻,便不敢再娶。來徐州後只納了妾室,前日又因呂布偷襲,生死不知。我這等命數,也該無妻絕後吧。」
劉備本是隨口套近乎,但說著說著,也開始懷疑人生。
畢竟他命硬克妻這事,確實挺玄學的。
歷史上甘夫人早死,糜貞無後缺乏記載,孫尚香東歸無出,只有吳莧這個寡婦命硬扛住了。
一旁的諸葛瑾不希望閒聊變成比慘大會,也不願他們鑽牛角尖,連忙岔開話題:
「命數虛無縹緲,豈可迷信?才智之士逆天改命者不勝枚舉,何足道哉。」
這話讓別人來說,那是肯定沒有說服力的。
但諸葛瑾剛剛在絕境中拉了他一把,所以劉備很聽勸。
「先生所言甚是,是備失態了。時候也不早了,備親自送你們出城吧。」
劉備爽朗地認錯,最後又對宋氏、宋信交代了一句:
「夫人不必擔憂路上的安全,此番備責令三弟親自護送。他雖有時魯莽,但武藝不凡。
且每次犯錯後,總能聽勸消停很久。他前日剛丟了嫂嫂,羞慚欲死,如今正是可用之時。」
諸葛家人收拾好盤纏財物,很快騎馬來到北門。
半路上,還有些糜竺的隨從趕來會合——如前所述,糜竺是去海西縣籌措軍需的,要多帶幾個熟手幫著操持採買。
城外淮河邊的碼頭,早已有船等候,附近完全沒有紀靈的軍隊出沒,放任劉備軍進出。
看來紀靈果然是為了「協助下邳潰兵給劉備報喪」,儘可能提供了各種便利。
於是當夜的「突圍」,也就實在沒什麼可贅述的曲折。
一行人分乘十幾條大小船隻,運載著幾十個家眷僕僮、兩百騎兵,連人帶馬,順淮河一路東下。
總之就是把淮陰城中所有知道下邳丟失的士兵,統統都跟著運走了,順便給諸葛瑾當保鏢。
上弦月之夜,能見度不高。船隊不敢猛力搖櫓,只是隨波逐流、略微撐篙調整方向,半夜只行出了三十里地。
清晨時分,淮河陡然轉折向北,諸葛瑾醒來時看到太陽從正右舷升起,不由頗為詫異。
按他後世所學的地理,淮河早已沒了入海口,只有一條蘇北灌溉總渠,取直通向大海。
而東漢的淮河,還是七扭八彎的自然河道,諸葛瑾的地理知識顯然用不上了。
一旁的糜竺算半個本地人,見他詫異便解惑道:
「此地往東走陸路,至海西不過一百三十里,但水路還有二百餘里。要先往北至淮浦,再折向東南。若棄船騎馬,則日暮便能到。」
諸葛瑾聽了,一時也難以決斷。
騎馬當然快,但坐船可以攜帶更多行李,也輕鬆些,眼下他們似乎不用太趕時間。
可惜,就在諸葛瑾安逸猶豫之時,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隨著天色漸明,諸葛瑾忽聽頭頂傳過一陣風聲,隨後張飛就「咚」地落在他身邊,差點把甲板木料都踩裂了一根。
他這幾天他一直被丟失下邳和嫂嫂的罪過折磨,拼命想贖罪。於是天剛蒙蒙亮,便登上艙頂瞭望警戒了。
張飛一落地,便指著後方大吼:「南邊有徵塵!看起來約摸有百十騎!先生,該如何應對?」
「怎麼會有騎兵?紀靈肯定不會派人來這兒的」
諸葛瑾不由一驚,一時難以理解。
好在他腦子好使,稍一琢磨,總算想到一種可能性,
「莫非是劉勛?算算日子,劉勛的主力走邗溝水路,至少比紀靈慢三四天,但他的先鋒斥候,確實有可能來得快些,我還是大意了呀。」
諸葛瑾微微有些懊悔,為自己不夠算無遺策而鬱悶。
自己的實際帶兵經驗太少,情報估算不足,終究是達不到二弟那樣開全圖透視掛的程度啊。
好在諸葛瑾很快調整好了情緒,見招拆招:「敵馬我船,肯定不能拼速度,不如尋蘆葦盪靠岸,讓騎兵偷偷上岸戒備。
若敵騎繼續逼近,便反衝掩殺,最好不留活口,以免引來更多騎兵。不過就算殺不完,也千萬不可深追!」
張飛憋屈得厲害,早就在等殺敵贖罪的機會。
聽先生准了,他立刻抄起蛇矛、並選了一半騎兵靠岸登陸。
剩下另一半留在船上、貼身保護諸葛瑾。
出於用得順手的考慮,張飛自然優先選跟他從下邳一起逃出來的范疆、張達等心腹出戰。而把關羽麾下前夜守北門的士仁等人,留在船上。
因為先敵發現的瞭望優勢,張飛做完這一切,南邊的敵軍斥候都還沒發現他們,依然在按部就班慢慢靠近。
船隊在蘆葦盪子裡又蹲伏了一盞茶的時間,敵騎沿著淮河一路往北搜索,越來越近,張飛已經能從對方的衣甲判斷出確實是袁術軍。
終於,逼到近處的敵騎還是發現了端倪,呼嘯著沖了過來。
「蘆葦盪里好像有船!追上去搶!」為首那名袁軍斥候屯長,突然兩眼放光,高聲喝令。
他們並沒判斷出諸葛瑾一行的身份,只當是躲避戰亂的淮陰富戶。為了殺人越貨,便全速沖向河灘,直到泥濘陷蹄,才不得不放慢馬速。
張飛瞅準時機,等對方陣腳一亂,才突然從旁邊的蘆葦盪中殺出。
袁軍斥候猝不及防,只好各自倉促應戰。
可其中一部分沖得最快的,眼看帆船就在近前,貪於財物,竟只想先放箭截停,指望戰友去對付背後的敵人。
如此人心不齊,陣型愈發混亂起來。
而因為河灘泥濘之故,張飛的戰馬同樣沖不起來,雙方都只能低速短兵相接,這時候就純靠個人武藝了。
張飛早就找准了目標,一上來便揮舞著丈八蛇矛,直取那袁軍屯長。
對方根本不認識他,英勇地挺著點鋼槍來迎。
畢竟真實歷史上劉備軍可沒參加討董,也不存在三英戰呂布,如今的張飛在南方諸侯中的知名度還比較低。
「來得好!」張飛見狀不由大喜,手上使出全力猛掃。
隨著蛇矛的分叉刃口撞上槍桿,對方頓覺胸中一口逆血上涌,眼前一黑。
隨後就稀里糊塗透心一涼,被第二招穿胸而過,當場斃命。
直到屯長被捅死,旁邊的袁軍還沒反應過來,似乎不敢相信變故來得這麼快。
張飛又哪裡會給他們時間思考,趁機出手如飛又捅死數騎。
張飛部曲士氣高漲,人人爭先奮勇衝殺。
袁軍斥候本就人心不齊,又被斬將喪膽,很快便徹底崩潰,被追殺斬獲大半。
因為袁軍有分出人手放箭,諸葛瑾一行當然只能在船艙里躲避,並且把所有窗板都關嚴實了。
這種時候,他一個文人什麼都做不了,只有靜待廝殺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喊殺聲終於停歇。
張飛提了幾個人頭,第一時間衝進船艙,賠笑著解釋:
「弟兄們一共斬、俘七十幾級,但河邊泥濘,還是跑了幾個鼠輩。俺怕先生有失,就回來了,您吩咐過不能深追的,不知下一步又該如何應對?」
他擔心諸葛瑾怪罪,一邊說一邊把那袁軍屯長的首級遞過來邀功。
旁邊的女眷都嚇得不輕,諸葛瑾也覺血腥難忍,以袖掩鼻吩咐:
「丟遠一些,別嚇著我母親!有話到甲板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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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今天有人問更新時間,前天其實通知過了,只不過是在本章說里通知的,可能有些書友沒看見。
那就再通知一次,以後都是早上8點和下午5點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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