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憤然將休書撕的粉碎,然後把撕碎的休書拋向半空中,碎片如雪花一樣紛紛揚揚的落下來,落到床上,落到地上,落到乾柴上,落到門檻上。
到處是白茫茫的,寧夫人心裡也白茫茫的。她拿起前些天一直在磨的那把柴刀,那把生鏽的鈍掉的柴刀,早已被她磨的寒光閃閃,寒光閃閃的柴刀,映襯著她有些猙獰的面孔。她的臉因為生氣的緣故,有些扭曲變形,她的眼神里,有怒火噴薄而出,讓人看了害怕。
她拿著柴刀對準自己的頭髮梢,「嘩」的一下,一縷頭髮落了下來,像枯葉一樣飄飄蕩蕩的落了下來,乾脆利索。
這果然是把鋒利的柴刀。
寧夫人望著柴刀笑起來。她拿一塊破布把柴刀包好,然後把柴刀放在枕頭下面。
安慕白很快換了三千兩銀票回來,厚厚的一疊兒。芙蓉拿了銀票給蘇老爺過目,又來到柴房把銀票給寧夫人:「這是你要的三千兩,一兩也不少。以後,你就好自為之吧。」
寧夫人收下銀票,重新躺回到床上,又攆芙蓉:「少奶奶送完銀票沒別的事了吧?那回吧,別站這兒讓人心煩了。」
一個婆子幫芙蓉撐著傘,聽寧夫人這樣說,便道:「這裡是蘇府,少奶奶是這裡的正經主子,少奶奶愛站哪兒站哪兒,輪不到一個外人說嘴。」
寧夫人躺在那兒,背對著眾人冷哼了幾聲。
芙蓉擺了擺手,示意婆子不必再說下去,外頭的閃電一道接一道,雨水甚大。蘇府低洼的地方簡直成了汪洋。府里那面湖,湖面上本來有搖搖曳曳的傘蓋一樣的墨綠色荷葉,可如今湖水漲高了,掩蓋了河堤,星星點點的,墨綠色的荷葉也被湖水淹沒了,甚至不能冒一點兒尖。水草本來悠閒的蕩漾在湖面上。圍著荷葉轉悠。如今也被雨水拍打的四處散開,再也不能聚攏。躲在石頭下的青蛙,或許被噼里啪啦的雨聲驚嚇到了。紛紛跳出水面,又「噗通」一聲,潛入了更深的水裡,再也不見了。
風聲響起來。嗚嗚咽咽的,像有人在遠方哭泣。又像寂寞的人在吹著口哨。風聲吹亂了樹葉,被雨水淋濕的綠油油,無精打采耷拉在那裡的樹葉突然就活靈活現起來,紛紛揚揚的抖動著葉面上的水。盪起的水花細細的,閃著亮光,嘩嘩的直往人臉上撲。
「你也拿到銀票了。」芙蓉看了看外頭不知何時才會停歇的雨:「老爺的意思是。等雨停了,你再出府吧。」
寧夫人沒有言語。
「你們去拿一把傘留在這兒。」芙蓉交待婆子。
婆子很快拿了把藍底的傘支在門口。算是為寧夫人準備的。芙蓉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寧夫人若要逗留,可以逗留到雨停,若不想逗留,隨時可以撐傘就走。
見寧夫人一直背對著大夥,似乎也不願再說什麼了,芙蓉也沒什麼可跟她說,轉身要走,卻聽到背後有起床的聲音,寧夫人靠著牆坐了起來,看看那把藍色的傘,叫住了芙蓉:「銀票的事,就不說了。不過……我要出府去了,老爺真的不來看我一眼?」
「老爺不是給過你休書了嗎?」
「老爺是給過我休書了,不過那都是你逼的,你早就想讓老爺寫休書給我了對吧?」
婆子看不下去了,縮在門口小聲道:「老爺寫休書給你,是你在府里不規矩,這跟少奶奶有什麼關係呢?你可別血口噴人。後來你不是也見了老爺嗎?攆你出去,也是老爺的意思。你到如今還不曾醒悟呢?」
寧夫人「呵呵」一笑,不再言語。
芙蓉由婆子們撐著傘出來,大雨「啪啪」的落在傘面上,濺起的水珠濕了芙蓉玫紅色細紗裙角,玫紅色的裙角沾了水,變成了暗紅色,她提著裙擺去亭子裡避雨,亭子不遠處便是那面湖了,湖面上除了飄逸的水草,顯的空蕩蕩的,雨水落在湖面上,一滴一滴的激起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漩渦,湖水便沸騰起來。
「少奶奶,大奶奶……那個女人說了什麼,你也不必生氣的,她對府里的人,一向冷言冷語,況且她一直拿少奶奶當仇敵呢。」婆子給芙蓉捏著肩膀:「我看老爺寫的那封休書,已經被她撕的粉碎了,哎喲,想到以後都不用再見她了,真是……讓人鬆了一口氣呢。」
芙蓉沒有說話,她靜靜凝望著淺綠色的泛著白色水泡的湖面,她曾多少次這樣靜靜的望著這水面,當她心情好的時候,或是她心情煩躁的時候。這淺綠色的湖像一面鏡子,照著她的心思,又像一口井,她可以把各種情緒都丟進去。
風掠過湖面,湖面泛著波浪,嘩嘩的水聲跳動在她的耳畔。湖面上的水泡越來越小了,那些被衝散的水草又慢悠悠的飄到了湖邊,漸漸的,又凝結成一塊一塊。
亭子外濕漉漉的,亭子裡潮氣有些重,湖面上升起的水泡帶起煙一樣的水霧,水霧升騰起來,將這小小的亭台環繞在裡面,亭台里一切都模糊起來。
下人來報信兒,說是蘇老爺心口疼的厲害。芙蓉不好久坐,撐了傘往蘇老爺那裡去。
蘇老爺靠在倚上,一手撫著胸口,一手端著茶水,或許是因為心口疼的緣故,他另一隻手顫顫巍巍的連茶杯也端不穩了,茶蓋碰撞著茶杯,發出清脆的叮噹叮噹的聲響。
蘇老爺眼神晦暗,有些失神,他透過支起的窗子,茫然望著窗外漸漸小下來的雨。久久的,他低下頭去,嘆了口氣。
「爹,你哪裡不舒服?聽下人說你心口疼?」芙蓉關切的道:「爹你先躺下歇著,我這就讓人叫大夫去。」
「不……不用了。」蘇老爺放下茶杯擺擺手:「不用了,以前也沒心口疼的毛病,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安管事已經去叫大夫了,你也歇歇吧,忙活了半日了吧。」
「爹……」芙蓉明白蘇老爺心中在想什麼,便撿了把椅子坐下,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三千兩銀票,已經送去給她了。」
「我知道了……她或許很恨我吧?」蘇老爺收回茫然的目光,斜靠在那裡盯著菸灰紫色的帷帳,他心情很低落,心裡煩亂的很,卻又不知怎麼跟芙蓉說。
「爺爺……爺爺……」小饅頭歡天喜地的跑了過來,穿著粉紅色繡牧童的肚兜,搖搖晃晃的,頭頂還梳了一個油黑的小辮子,用一根火紅的繩子綁著。
她奔到蘇老爺身邊,伸著肥胖的小胳膊讓蘇老爺抱,蘇老爺憐惜的抱起小饅頭,或許是小饅頭太重了,蘇老爺的胳膊晃了晃,可他是高興的:「小饅頭,怎麼跑這麼急,本來就跑不穩,也不怕摔倒……那可是很疼的。」
「爺爺,抱我……抱抱……」又一個穿金色繡綠如意肚兜的小孩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下巴上還流著哈喇子,是旺仔。旺仔撒嬌似的奔到蘇老爺身邊,伸手就去揪小饅頭下來,小饅頭摟緊了蘇老爺的脖子,旺仔想坐到蘇老爺腿上去,又蹭不上去,心裡著急,踮腳揪住了蘇老爺稀疏的鬍鬚,蘇老爺低頭的功夫,旺仔已經爬到了他腿上跟小饅頭面對面坐著,一臉得意。
「你們不要吵著爺爺。」芙蓉笑望著兩個不知疲倦的孩子:「爺爺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瞧瞧你們。」
伺候孩子的婆子便道:「少奶奶,旺仔,小饅頭喜歡老爺抱呢。這不,剛才雨大,倆孩子在魚缸邊看紅魚呢,這會兒雨小了些,就滿院子的跑了,也沒人領路,他們就知道來找老爺,可見跟老爺很親。」
「老爺需要靜養著,一會兒大夫還要來把脈呢,你們把孩子抱回去吧。」芙蓉叮囑婆子。
蘇老爺卻攔下了:「我沒事,沒事,一看到這倆孩子,我身上的病就好了大半了。別把他們帶走,我這兒也怪寂寞的,有倆孩子,我歡喜的很,歡喜的很。」蘇老爺低頭在倆孩子的臉頰上分別親了一口:「我樂意他們吵著我,是不是呀,旺仔,小饅頭?」
旺仔也親了蘇老爺一口,小饅頭不甘示弱,也趕緊親了一口,兩個小孩像兩條小魚一樣,抱著蘇老爺的脖子,你一口我一口,左一口右一口,簡直讓蘇老爺應接不暇了。
「這倆孩子聰明著呢。」婆子笑道:「先前大奶奶不是往他們身上扔青豆嘛,一直不待見他們,別看孩子小,也知道誰好誰不好的,如今他們在院子裡玩,都不肯去柴房那邊的,看見大奶奶,還有些害怕呢。」
「咳咳……」芙蓉害怕提及寧夫人又讓蘇老爺不舒服,趕緊給婆子使了個眼色。
婆子尷尬的退到二門口,垂著手道:「瞧瞧我這張嘴,如今她哪裡還是府里的大奶奶呢,剛才我們還見她躺在柴房睡覺呢,問她什麼時候出府去,她還罵了我們,說用不著我們做下人的操心。」
「咳咳……」
婆子不再言語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