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觀察的東廠廠公曹恪,見朱柳已走,便下令回宮。
他忽然遙望見在山林之處有一個神秘而熟悉的身影,於是急忙下轎,命眾人先行回去,他自躍走追向那人。那是一個生員巾服、軟巾垂帶的白髯老者,但曹恪認得此人正是同皇上煉丹的道士李雲。
他心中暗想:「李雲這個老道本就是一個可疑之人,只奈一直未曾出過道門,未曾讓我找到把柄,今番他竟親自出門,想必其間定有蹊蹺。」
若但看李雲行蹤,那只能說曹恪是個疑神疑鬼的人。李雲並非鬼鬼祟祟,而是小心翼翼地手握著幾朵紫蘭色花朵。但疑神疑鬼不正是東廠的風格嘛?所以曹恪決意跟蹤在李雲身後。
行至紫禁城外的一小石堆旁,李雲起手轉動碗口大的石塊,竟出現一個極為隱秘的暗道,隨後警惕地巡視一周入了進去。
曹恪暗自驚訝,隨後貓隱著身影跟了進去。裡面昏昏暗暗,極為潮濕,他輕點腳尖只怕驚擾前行的李雲。轉了幾個彎路,忽然眼前一片豁然開朗,一陣鳥語花香飄然。地道的出口雜草瘋長,出來之後在外面亦看不出此處有個地洞。曹恪再望眼前一片草綠芬芳,青松翠竹,乃是一座美麗的花園。
他暗暗稱奇,在京幾十年未曾發現此處,但此時他無心欣賞,沒想到自己本是多心之舉竟發現李雲真有異常之處。所以他急忙悄悄地追尋著前面的李雲,又繞過一座假山,越過假山後竟然是皇上的煉丹之殿。
曹恪隔門竊聽,細看到皇上完好無損,正在那兒安心打坐修行。
李雲用那朵花枝輕輕刺了一下皇上的肌膚,竟能使得皇上變得瘋癲之狀,譫言幻語。李雲又拿來筆墨,招呼皇上至書桌之前,引導道:「萬歲爺,我說什麼您寫什麼。」
這傢伙竟敢大逆不道,竟然想假撰聖旨!曹恪頓時大怒,竟忍無可忍,直接破門而入,舉起一掌直擊李雲。誰料想李雲竟敢忤逆,他見事發突然,竟急忙拉著皇上做盾牌。那曹恪來的氣勢洶洶根本就沒留餘力,一時收留不住,一掌打在皇上身上。
他大驚不止,慌忙伏身欲保護皇上不被跌倒,攙扶著趔趄的皇上,未曾注意自己被紫蘭花刺破了手。皇上突受驚嚇立刻口吐白沫、手腳抽搐,頓時癱瘓在地。曹恪眼淚汪汪,悔恨道:「萬歲,老奴該死!……都因老奴偵察不力,竟然讓陛下在此蒙難!……」
李雲哈哈大笑道:「曹公公,您這可是弒君之罪啊!」
曹恪仍舊傷心不止,大怒喝道:「無恥小兒,你真是大逆不道!」他說著立刻起身和李雲相鬥,曹恪內力深厚掌法超群,李雲更是修行之人,他的八卦掌法也是有模有樣,竟能和曹恪打個不分上下。曹恪因心慮皇上深怕誤傷,處處走神不能力戰,竟讓李雲將他打退門外,一直戰到門閣過道。
隨後,曹恪愈發感到血涌心頭,渾身發熱,耳鳴不止,極為焦躁,乃破口大罵道「狗賊,我覺得你鬼鬼祟祟,沒想到你竟敢蠱惑皇上!納命來!」
李雲哈哈笑道:「看出又能如何?皇上一句聖旨就能拿你腦袋。」
曹恪大怒道:「你這狼心忤逆之賊!食君祿卻不知報國恩,皓首匹夫,蒼髯老賊,人人得爾誅之!」
李雲佞笑道:「咱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賣弄的什麼風騷?你這狗賊禍害了多少無辜百姓,江湖兒女誰人不想手刃你肉!」
曹恪道:「老夫所殺之人,皆是為了保我大明規矩!我一心匡扶朝廷,豈似你這狗賊!」
李雲怒罵道:「你也配自稱老夫?連種都沒有的閹狗!」
曹恪怒吼道:「放肆!」乃傾全身之力,雙掌飛出如驚濤拍岸般呼呼帶風。
李雲舉掌相迎,竟能擊退那股巨力。
後退幾步的曹恪定了腳,睥睨冷喝道:「老夫殺戮江湖之時,你這狗賊還不知在哪做縮頭烏龜,如今也敢與我相戰!」
李雲譏笑道:「你真的以為江湖沒甚麼人了嗎?若不是你每天帶著一大幫手下,都不知死多少回了!貪生怕死之徒,今日單打獨鬥卻這般龜縮!」
曹恪咬牙切齒,李雲也滿臉戰意,兩人頓時再以力相拼。曹恪見對方封得嚴密,擔心自己所中之毒下行,故而掌掌蓄力愈髮帶勁。相比之下,李雲即刻處於下風,好在他會些道門八卦,故而能以柔克剛,招式詭奇絕倫。
兩人斗個正酣之時,忽然響起一聲:「妙哉,妙哉,曹公公,老夫聊發少年狂,還是這麼意氣風發。」
這是一個年輕人嗓子卻很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正在打鬥的二人。
曹恪看著來人,詫異道:「玉如意,你怎麼發現這裡的?」
「曹公公,看來您真是老了,何時來人都沒察覺。」如意冷笑道。
曹恪只覺頭暈耳昏,自知那花枝有毒,惝恍道:「你來的正好,快去喊人!」
玉如意哈哈一笑,冷言道:「曹公公不止老了,還糊塗了。」
曹恪大怒,呵斥道:「還不快去!皇上有難,速速去救!」
玉如意冷哼道:「本想借用你除掉金陵的人,沒想到你發現了我們假傳聖旨,看來……現在我要先為你送行了。」
曹恪見玉如意這般言語,便知他必定和李雲是一丘之貉,他知今番已無力回天,於是盡全身之力使出龍爪手,其勢震天撼地,快如閃電。欲傾盡最後之力,奪取他二人性命。
李雲見他攻的凜冽,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一手,不由得心裡大驚。
反觀玉如意,他嘴角微微冷撇,縱然一躍,速度奇快瞬間就如一道飛影閃過。剎那間,他已閃到曹恪身後,一臉的冷笑。細看曹恪嗓子上竟被抓出四條血淋淋的深痕,他已喘不上氣息來,帶著驚恐和不可思議的眼神撲倒在地。
李雲怔怔然道:「這……他死了,這件事咱們可不好隱瞞……」
玉如意用手帕擦拭著手上的血漬,淡淡言道:「把他放到御花林中,咱們能鉤條大魚。」
李雲道:「他發現我們的事,倒也是死有餘辜。可皇上怕是不行了,萬一皇上駕崩,咱們……這也怕混到頭了……」
玉如意微微一笑道:「怕什麼?皇上駕崩了,不對咱們更有利嗎?」
李雲聽了若有所思,喃喃道:「萬貞兒……她還能掌管後宮嗎?」
如意將手中的手帕遞至李雲手裡,沉思緩緩道:「我會幫她的。」
李雲道:「既然這樣,咱們等了這麼多年,以後要正大光明的做事!」
玉如意緩緩一笑,摸出一簿精緻的冊子,輕聲道:「嗯,我知道,這也是必須的,我一定會要來這份權利的。這花名冊上,你把曹恪的名字抹去。」
李雲接過花名冊,看著上面密密麻麻名字,尤其是見那錦衣衛的人名,惆悵道:「索向洋只是去殺『錫鵬』就瞎了隻眼,這十二太保,咱們又拿什麼去拼?」
玉如意冷笑道:「你是瞧不起五大金鵬嗎?他們亦不比我們差,而且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低估任何對手。」
李雲道:「索向洋可是你手下最厲害的人,逍遙子並非十二太保卻讓他瞎了一隻眼。咱們人手又不及錦衣衛人多勢眾,這樣下去咱們是折不起的。」
玉如意道:「十二太保?……呵呵,也不過空餘虛名了,御龍歸隱,御蛇嘛?……哼,其餘皆是無能自大之輩。逍遙子的暗器早已藝冠天下,能憑一己之力除掉他,索向洋並不虧,而且不過是瞎了隻眼罷了,又沒折了性命。」
李雲道:「那剩下的五鵬怎麼辦?十二太保又該咋辦?咱們總不能這樣一換一吧?」
如意狡黠道:「會有人幫我們的。」
李雲一怔,問道:「要不下毒?把他們一網打盡?」
如意冷笑道:「你太小瞧公孫菁了,什麼毒瞞得過他?」
想到這裡,他不禁惋惜道:「他也真是個奇才,讓娘娘向他要的保命藥丸竟能讓索向洋解了逍遙子暗器上的毒。只是可惜,公孫菁不是咱們的人。」
李雲著急道:「你總是計較那麼細!一會這不行一會那不行,咱們這群人還怕他們不成!早下手早就得手了!」
如意冷冷喝道:「虧你一把年紀,怎麼還這麼莽撞!」
李雲道:「咱們爭得了權利,就能大開殺戒,就像當年曹恪和御龍一樣!」
玉如意睥睨冷笑道:「殺戮可以解決一切嗎?你為何不想想,沒了東廠相助,他們錦衣衛又能撐多久?再說了,咱們又怎麼除掉御龍?」
李雲思索道:「咱倆,再加上索向洋,咱們一起動手絕對在御龍之上!」
如意呵呵一笑,冷言道:「你有把握嗎?」
李雲一怔,支吾道:「這……我也不確定,御龍確實太可怕了……只是,我們三個也不差呀……」
如意冷眼不屑道:「賭徒才心存僥倖!能贏得了一時,但贏不了一世。要像你這樣,咱們早就丟了命。」
李雲氣憤道:「那怎麼辦?總不能因為一個御龍,咱們就止步不前吧?」
如意若有所思地冷笑道:「歐陽雲出類拔萃未逢敵手,可惜他身邊有個狡猾的陳叔寶。……倒是朱柳這個人很不錯,深藏不露,而且年少幼稚。年少就容易莽撞,幼稚就容易受騙。呵呵,就利用他。」
李雲道:「他不是回家了嗎?還能怎麼騙他?」
如意一絲詭笑道:「家?生在王侯將相之門,卻不是庶出之人的家。而且,他家裡的主人,也只認嫡長子。」
李雲驚詫道:「莫非你想拿朱文開刀?萬萬不可啊!這樣金陵王勢必造反,朝廷定拿我們試問!」
如意微微一笑,反問道:「如果是一個無名刺客,誰又能知道是我們的人?而且,就算他反,我們又不是朝廷,還怕藩王造反不成?天下越亂,咱們立功的機會就越多。」
李雲怔住,若有所思點點頭。
東宮殿內,太子妃萬貞兒悄悄遣退眾人,只留下玉如意一人。
她責問道:「如意,你怎麼讓天塌下了,難道不知道天塌了是遮不住的!」
如意很平淡地勸道:「這樣豈不更好,反而更名正言順。」
太子妃壓低了聲音問道:「什麼?你的意思是……」
「索性……」玉如意說道一半就打住了,指指東宮指指天,一個眼神,太子妃就明白對方說的什麼意思。
「可到那時,朝廷那群臣子若是不從……」太子妃挨近如意耳邊,焦慮地環顧著空蕩蕩的四周。
「國丈大人更適合首輔的位置,不是嗎?」如意的聲音也低了許多。
太子妃眼眸一亮,悅色道:「甚好,可我怎麼下手?」
如意謙恭答道:「不必娘娘親自煩勞,教唆別人即可。」
太子妃道:「誰?陳叔寶已經靠不住了,東廠那兒又沒有人。」
「還有我,」如意道:「娘娘,讓我正大光明的去辦差。」
「你?」太子妃抬眸凝視著如意,低聲道:「不行。我若是離了你,就沒有智囊可取。」
如意道:「娘娘,若是到了那個時候,朝堂已經沒有敵人了。」
太子妃哀嘆道:「朝堂是沒事了,可後宮那……我出身卑賤,兩宮皇后又豈能允我母儀天下?……」
如意道:「娘娘,母儀天下未必要做皇后呀……」
太子妃一怔,微微一笑道:「如意,你想說什麼?」
玉如意亦是微微一笑,道:「為什麼……不用個傀儡那?」
太子妃一笑,道:「人人都想成為皇后,哪有人會甘心聽命他人?」
玉如意冷笑道:「那就殺雞儆猴,娘娘您獨得東宮恩寵,聰明的人是不會再來競爭的。」
太子妃問道:「誰是雞,誰又是猴?」
如意陰笑道:「出頭的椽子先腐,不需我們出手,就有人坐不住的……娘娘,您懂得,那一位……她不一直仗著兩宮皇后的恩寵,不把娘娘放在心上嗎?」
「……」太子妃微微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已心知肚明。
玉如意又說道:「王氏她很聰明,而且性情淡泊,娘娘若是肯容她為皇后,她必知明哲保身對您謙恭。」
太子妃微微一笑,點點頭道:「全依賴你出謀劃策,才使我家榮華富貴,不曾有失。」
如意謙恭道:「所以還請娘娘恩准,而且這藩王的事也不得不除,我不能再藏於後宮之中,必須要名正言順的辦差。」
太子妃問道:「你要怎樣的差事?」
如意道:「能探、能抓、能殺!還要皇上特權先斬後奏!」
太子妃微微一笑,道:「廠衛兩家都行啊,現在東廠不就有很多空缺嗎?你想要哪個?」
如意微微一笑,道:「督主之職。」
太子妃一驚,道:「什麼?你這是貪心不足蛇吞相!你資歷低又是我的人,這樣會難掩眾口。」
玉如意道:「娘娘,東廠的人手全是曹恪的殘黨,錦衣衛又掌控於陳叔寶之手。而我們這群聽命於太子與娘娘您的奴才們圖的是什麼?不就是盼望著有一天能隨太子、娘娘而榮華富貴嗎?您施捨我們官職,我們才能更有盼頭而更加賣命。娘娘,絕不能讓親者寒心,讓外人得了好處呀!」
說著說著,謙恭的玉如意竟恍如眼角濕潤了,但仍是含著淚,深情道:「所以……娘娘,您還是讓我補了東廠督主的缺吧。」
太子妃凝視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好,我答應你。咱們這群人那,都希望傍個好靠山,當年啊……咱家太子爺還是兩歲的孩子,才這麼大點。呵呵,那一年,他兩歲,我十九歲……這一晃眼啊,十六年過去了。我那,也熬成東宮的主人了,但也人老珠黃了。」
如意連忙勸慰道:「娘娘可不老,您就是太謙虛,您可不知道您可美著那……奴才說句大不敬的話,在奴才心裡呀,娘娘您可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太子妃笑了笑,道:「行了行了,如意,少給我抹粉了。哎,這老了,就是老了,人不服老不行。而你那,也跟了我多年,眼瞅著咱家太子…也要繼位大統了,哎,也是該多給您些恩賜了。」
玉如意聽了大喜,俯首作揖答謝道:「娘娘深明大義,在娘娘身邊做事,奴才真是三生有幸!」
太子妃注視著他,微笑道:「這人那,要聰明的好,和聰明人在一起…不會讓人感到心力憔悴,一個眼神,大家都能心有靈犀。可是啊……這聰明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盤,我說的對不對呀,如意?」
如意聽了一驚,躬身低切道:「娘娘,奴才可是一心一意服侍您們二老啊!絕無私心,天地可鑑!」
太子妃微笑道:「這人心隔肚皮,誰又能看出究竟是一心…還是二心?就比如這陳叔寶,當年啊……也是我鬼迷心竅,才找他沆瀣一氣。到現在,他在錦衣衛根深蒂固,手握實權,也敢不聽我的話了。得得,好歹呀,他也算幫我穩坐後宮,我也懶得和他計較。」
如意微笑道:「所以啊娘娘,您給我更大的權力,這群兩面三刀的由我來管教。」
太子妃微笑道:「什麼是權力?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我讓你只聽命於咱家主子,如意啊,你可要明白,這種權利比那些實官實職可好多了,這可是出於咱家的信任。」
如意謙恭道:「娘娘說的是,只要皇上恩賜……督察緝拿之事…根本無需司法規章約束。」
太子妃點點頭,凝視著他,微笑道:「所以那…這對你是好處極大,如果你那……膽敢假公濟私、私藏二心,做對不起咱家主子的事。你可記住了,我能立你,也能廢你。」
如意慌忙俯首躲開了太子妃審視的目光,謙恭低切道:「娘娘,小奴怎敢有私心?還不是為您二老拼個一輩子,才敢爭取這點資格。」
太子妃微微一笑,點點頭,又言道:「如今山雨欲來風滿樓,削藩之事不得不提,可這人那…都想做露頭露臉的,沒人心甘情願的呆在台下聽戲。尤其金陵那位,他還把整個江南都變成了他的家了,這可還讓我們這江山的正主怎麼過啊?」
如意詭笑附耳道:「娘娘,這人啊越是強……越是會有致命的缺陷……」
太子妃微笑凝視著如意,道:「你啊也真是詭計多端,年紀不大倒老奸巨猾,說吧,你的意思是怎麼辦?」
如意微笑竊竊低語道:「這金陵王年歲已大,就算他心懷不軌……他也要考慮後人……」
太子妃低聲問道:「你是說……拿還在京城的朱文開刀?」
如意點點頭,道:「這朱文有高光之才、貞觀遺風,若是再讓他繼承金陵王之位,他父子二人代代傳承,這江南只恐就真成了他家,那時絕難平定,更對我朝廷不利!」
太子妃點點頭,沉思道:「可除了他……老王爺他也不是絕戶啊,不還有一個了嘛?我可是聽說……那個小朱柳兒,古靈精怪的,竟能和陳叔寶他們打成一片。這虎父無犬子,惹急了他們,不咬人咬的更狠嗎?」
如意冷笑道:「他若不是古靈精怪,咱們還急切下不了手哪!」
太子妃問道:「哦?這可是奇了怪了,為什麼那?」
如意道:「他本身庶出,若想得到老王爺歡心,只能在文韜武略上要比嫡子更勝一籌才行。可他卻是個江湖浪子,不理國事,怎會討得老王爺歡心?那朱文若是一死,老王爺必然悲憤萬分、傷痛欲絕,再看上這個還活著的兒子沒心沒肺,豈不會恨從心生?若是逼迫的急了,他們父子二人必定反目成仇、不戰自亂。」
太子妃聽著怔住,詭秘地搖搖頭,微微一笑道:「你這腦瓜啊……哎,這計謀…也忒狠毒了。」
如意微微一笑道:「這兵法有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用兵之道:兵戰為下,心戰為上。」
太子妃依舊微笑點點頭,但心有所思:心戰兵戰,我又圖的什麼?還不是為了和他鍾情一生嗎?若非生在帝王家,又何來這麼多勞心煩事?哎……世事無常,心不由己。
後花園。
東廠的番子們尋不到半點廠公的消息,後竟發現他無聲無息死在御花園林,這群人頓時就驚慌不已。
所有在京的錦衣衛們全都帶刀巡道戒備,以防變動。
陳叔寶凝視著曹恪的屍首,沒有打鬥的瘀傷,沒有血跡斑斑。
只有脖頸上的四道抓痕,卻足足抓斷了曹恪的氣管。
「這種花?……」公孫菁翻動曹恪屍首後,發現在他身下衣襟中藏匿一種罕見的花。
「還有一個字。」陳叔寶也驚奇道,曹恪用血在衣襟上寫了一個字。
但模糊不清,橫不平豎不直,又因被抬動而出現擦拭的痕跡,隱隱約約看著像個「大」字卻又還似個「丈」字。
曹恪拼命用身軀掩蓋這兩種東西,必然是在傳遞消息,一種花,一個「大」字,陳叔寶緊皺眉頭問道:「這是什麼花?」
公孫菁也用躊躇不定的眼光辨別著這朵紫色神秘的花,半晌才道:「我曾採摘過一種類似的花,卻不似這般紫蘭,那花碰到刺便讓我口乾舌燥,粗氣長喘。而後竟然瘋瘋癲癲,身處虛幻之境,那花名為醉心花。」
陳叔寶道:「如同迷魂藥般?竟有這等神奇?」
公孫菁點點頭道:「更神奇的是,這花多長與屍骨之處,以屍毒之養越開越旺,實是一種毒花。」
陳叔寶低聲道:「皇城裡可有這種花?」
公孫菁搖搖頭言道:「未曾見過。」
皇城警鐘響起,長鳴不斷。
群臣眾子,內戚外藩,聞聲皆來勤王。
皇帝駕崩。
全城戒備,舉國哀痛。
宮門中,躬身而行者,絡繹不絕,綿綿不斷。
終於,哀痛的太子前往「奉先殿」祭祀。奉先殿,是大明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廟。
遣使臣至天壇、地壇、太廟祭祀。祭祀天地人合先祖。
擇黃道吉日,太和殿內,太子登基。內臣外戚、王公百官皆跪聽宣告。
宣旨官宣告:
皇帝即位詔:
詔曰:洪惟我祖宗稟受天命,開創帝業,為百姓君主,幾百年矣。聖聖相傳,志勤於治理,文德武功,世代傳承。暨我皇考皇帝弘揚政治,深厚仁慈,廣布恩澤,衍皇明萬世無疆之祚。不幸中道奄紫遐棄,遺命神器付與眇躬,哀痛之方怎忍繼承?親王文武君臣及耆老軍民,累次上表勸進,誠切意堅,朕不得已,仰遵遺命,俯徇與情。祇告天地宗廟社稷,即皇帝位。自惟涼薄,勉懷永圖,嘉興中外親賢,遵循真理。惟敬是持,惟誠是立,惟仁義是行,惟古訓文憲是式。康我百姓兆民,其以明年為成化元年,大赦天下。哀惜,體元居正,宏經世之規,施行仁政,錫普天下光澤。依賴宗室親王,文武賢臣,協德一心,恭勤乃事,以輔助朕治理天下。詔告中外,咸使聞知。
滿朝文武大臣,親王國戚,皆伏地高呼萬歲。
朱文也是隨眾人跪趴在地,他心中暗思道:「這新皇登基之詔,只是略表哀悼謙遜之意,便通告繼位,看來他已經以為繼承皇位是天經地義之事,卻忘了當年南宮復辟之故事。但詔書還是有念及百姓的意願,嚮往承平治世。他若真是布寬仁政好皇帝,對百姓而言是好事,但對我們而言只會更加棘手。」
宣旨官再次宣旨,宣讀皇帝御筆治國之道詔書:
奉
天承運
皇帝制曰:宮內及在外各級衙門、官吏擾民甚為突出。又多因官司採買物件及守令不得其人,致使民生困苦,饑寒迫身。朕深感哀痛,當以紓緩民生,安撫民心,梳理秩序為先。嘯聚為盜者,詔書到時,若有能悔過者,悉宥其罪,聽從復歸原籍,自理務業,所在之地,衙司不得追究其前非,當加以優恤。前朝之時多方差出內外官員,搜刮進貢之風甚重,弒殺無辜之眾甚多,故撤回內官,銷毀錦衣衛新獄。東緝事廠,以宦臣玉如意為提督,以國師李雲輔之,以緝訪朝政擾民之害。
陳叔寶暗自鬆了口氣,心想道:「廢除錦衣衛新獄是件好事,我這種人也能得到解脫。」
——
又宣旨封妃:以妃吳氏為皇后,命卿持節行禮。以萬氏,王氏為貴妃,……
皇帝率文武群臣至後宮太皇太后、皇太后處行禮。
持節使將冊封制文呈送皇后面前。
吳氏卻不接,嘲諷道:「萬氏算什麼?她一個罪人家的女人,一個買進宮的婢女,也配做貴妃之位?卿誓不與此人為……」
一向溫柔善良的皇上,還未等她將話說完,就勃然大怒,吼道:「閉嘴!你不接!朕不予你!」
皇帝話未落音,眾錦衣衛就迅速沖了上去,如同托走家畜一般扯走了喊叫的吳氏。
皇帝急忙轉身,戀戀不捨凝視著萬貞兒。那種眼神,像孩子重逢母親的依戀,似戀人即將惜別的相偎。
因為從小捲入宮廷之爭,那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他從小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而這個女人,像一位母親又似姐姐,更是他一生所鍾情的女人,一直無微不至地關懷他。
他不懂,人們為什麼總在背後——譏嘲她,非議她,辱沒她。
但萬貞兒從未傷心,從未落淚,從未憤怒,總是依然微微一笑。
那種笑,讓皇上立刻心碎、痛楚。
那是悽美的笑,無奈的笑,溫情浸濕他的眼眸。
她曾說她已經很知足了,因為——他懂她,那就足夠了。
現在,他本以為,終於能驕傲的和她在一起,不勞煩她再費心,不勞煩她再牽掛。
沒想到,就連母后指定的皇后竟然對她這般無禮。
「吳氏打入冷宮!」皇上毫不猶豫地決斷說道。
他虎視這天下,正言道:「後宮不可無主,萬氏……」
萬貞兒嫣然一笑,打斷了皇上的話:「妹妹王氏出身高貴,知書達理,有母儀天下之風,不如請兩宮太后冊決。」
「……」
他本以為成為了帝王,就能撐起這大明江山,但竟為她撐不起一片天!
而她的心依舊只為他割捨,她總是注視著他的眼眸,星光閃爍時她也快樂,目光黯淡時她亦哀愁。
他暗暗哀嘆道:或許千年以後,縱然歷史湮沒了塵埃,而我們兩個的愛情……還有後人能為我們傳唱……
待登基之行禮之義已畢,朝政恢復了往常。
奉天門,「正大光明」的牌匾下,皇上登上龍位。
這個時候,每個朝臣都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盤。
楊傅的面容如同曾經初見先皇那般凜然氣骨。曾身為太子少保,他自知皇上是一個心懷百姓的人,如今更應該器重自己這位老臣。
李雲諫道:「萬歲,國丈萬貴大人還未曾封賜。」
皇上點點頭道:「朕自有斟酌。」
楊傅聽了心裡笑了笑,皇上有心治理外戚,當眾只是搪塞一句。
萬貴俯首道:「萬歲,臣無意任何封賜,只是有一事稟奏。」
「說……」皇上垂首注視著他。
萬貴俯首答道:「臣認為,為臣者當各司其職,行分內之事,掌管好規矩。若是行為越軌者,食俸祿而行私者不應再待在其位上。」
聽他竟能講出一大堆道理來,皇上暗自咋舌,加重語氣問道:「愛卿所言正是,不知何人在其位而不謀其政?」
「回萬歲爺的話,臣認為首輔大人就多有越軌之舉。」萬貴正氣凜然道。
楊傅聽了一怔,微微一笑。
立刻有人就馬上反駁道:「你是犯罪之人,先皇恩賜才赦免與你。而且先帝多次囑託,楊首輔實乃顧命大臣。」
皇上聽了略微不快,道:「檢舉之事無罪,若能有理皆不袒護。楊首輔有何越軌之舉?」
如意出列謙恭俯首道:「回萬歲,我東廠行緝查之事,首輔大人確有不檢之處。」
楊傅斜眼看著他們,始終保持著沉默,他自知樸實正直、平心靜氣,很想看他們能掀起什麼風波。
「哦?……朕不袒護任何人,有話直說。」皇上還很年少,卻很有氣魄,凝視著群臣。
如意聽聞,傲然道:「回萬歲爺的話,此人枝黨勾連,帥其族人。他侄子楊威,年紀輕輕、尚無資歷卻做了錦衣衛指揮同知,這是一過。」
楊傅不屑地微微一笑,他舉賢不避親,有賢能的族人他才舉薦。他問心無愧,楊威更是得到先皇喜愛,賜予「御前猛虎」。
如意再道:「他還私自設立酒肆,夜禁之後還敢開張,且裡面暗設賭坊,實乃藏污納垢之地,其間多擅越權法之徒,這是二過;」
楊傅聽了一怔,這是當年先皇旨意,設立酒肆用來打探江湖消息之用。實非他本意,只是先皇已逝,自己有苦難辨。
如意又道:「這第三過:他曾為金陵王的部屬,兩人故交感情甚濃,更有連襟之親情。他身為內閣首輔,卻私下面見外藩,金陵王子朱文在此,他可證言是真是假。」
「竟不需自己出手,楊傅竟被扳倒了?」朱文心中一陣躊躇,但對楊傅卻無任何慚愧之情,連連點頭稱是。
但朱文心中更感到岌岌可危:僅僅因為是父王的故友和自己見過一面,就能成為一道污點,甚至這個污點比前兩條還要嚴重,這實是在提防外藩。此地不可再留,他們磨亮了刀必定拿我下手!
皇上審視著楊傅,躊躇片刻後,下定決心問道:「楊傅,你還有什麼話要辯解?」
楊傅出列本欲反駁。
但!
但皇上年輕的臉帶著的是冰冷的目光!
楊傅看到那種目光的時候,立刻明白了自己的結局。
他突然一絲詭笑,面對這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冰冷的目光!
這種冰冷的眼神,縱然你講再有理的話,也是空大無聊的廢話。
因為這種眼神的主人,寧願去聽風聲,都不會再聽那些無聊的廢話。
無論成與敗,那都是自己走過的路。但楊傅這一刻突然恨!恨自己走的這條路,更恨這條路的盡頭竟然是份冰冷。
雖然他明白路都是前人走過的,但當自己面對這份冰冷時,他無助的像個無力的孩子:
「楊傅知罪,臣無話可說。只有一事,乞求聖上念老臣曾一片赤誠,罪止老臣一身。老臣膝下只有兩兒一女,乞求陛下開恩,不牽累與他們。臣親屬族人,多忠義之才。而楊威此人武藝高強,赤膽忠心,無用憂疑。」
伏在地上連連叩首的楊傅,說出的聲音極為哀切。
哀鳴的聲音,冰冷的御門。
所以在場的心都如同一口懸著的冰窖,發著白色的寒氣。
俯視著眾生的皇上,,他終於說了話。
他以規誡的口吻說道:「楊傅及家人流放嶺南,族人待罪等功。」
此言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憂。
朱恆甚至暗自竊笑出了絲絲顫笑聲。
朱文心裡也落下了塊石頭,雖然這件事根本就和自己沒關係,但結局卻是自己當初的目的,看似內閣提議削藩的事情將會緩一緩了。
「楊愛卿,請節哀吧。」皇上的目光仍舊冰冷,但不再是冰窟的寒氣,而是如同磨刀石般的冰冷,這也是他磨得第一把刀。
皇上淡淡說道:「父皇將宗廟社稷託付於朕,本想您能與我一起忙碌國事,可惜您先嫌棄任重道遠。而現在,又如同一個無能的匹夫,在這兒哭泣不止。」
楊傅連連叩首,感恩戴德,至少還沒被殺掉。
但皇上冰冷的心想的卻是:嶺南卑濕之地,瘴雨蠻煙,楊傅這把老骨頭流放此地,恐怕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楊傅這人,掌控欲太強,獨斷專行。既然是不能被自己充分利用的智者,那就把他除掉。除掉了他,就不會再有人利用他智慧,來威脅自己的根基。
楊傅被御衛們拖走。
朱恆急忙出列俯首道:「聖上,這朝廷之事我等外藩不宜在此參與,不如讓我等下朝在外等候。」
朱文聽了一驚,這朱恆就是在找死,太膽大放肆、毫無禮節了!
皇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緩緩點頭道:「好,你等外藩之人先行下朝。」
「……」
朱文極為不解,也只得隨朱恆等一干外藩皆恭謙離去。
一個獵人一定能察覺到自己的威脅,不然自己就是獵物口中的食物。
朱文急忙扯著朱恆道:「兄弟,聽兄長之言,速速離開京城。怕是要拿我們開刀了!」
朱恆嬉笑道:「我本就是打算馬上離開的,莫非兄長和我想到一塊了?」
朱文點點頭,再次急切道:「速速離開,絕不可耽擱一瞬,就現在,不要再收拾行李,趕緊走!」
朱恆聽了一愣,朱文已瞬間大奔離去。
朱恆喊道:「哎!這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啊!是我先提出離開的!她是我的!」
但朱文的背影早已化為一點。
沉默的御門,如同一座幽禁的牢籠。
俯視著群臣,皇上開口問道:「離開的這群人,可是一群燙手的山芋啊。諸位愛卿,外藩之事有何良策?」
眾臣皆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俯首。
皇上嘆口氣,冷道:「我大明竟無一能決斷之臣!」
一個人千萬不要憑一時氣盛而把事做到太絕,做太絕就會讓人怕你。當別人都怕一個人的時候,就什麼都不敢給這個人講,無論是忠告還是諂媚。
如意睥睨環顧了一眼,出列答道:「回萬歲爺的話,外藩之事炙手可熱,不得不將他們拔掉。」
皇上審視著這個曾經在萬貞兒身邊不起眼的奴才,說道:「你很有勇氣,不錯。但眾藩王人多勢眾,若是拔掉,怕是先傷了我大明半壁江山了吧?」
如意道:「萬歲,眾藩王是人多勢眾、財大氣粗。但他們卻個個心懷鬼胎、人心不齊,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不如就先拿最強的那個開刀。」
如意的回答,讓皇上冰冷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皇上問道:「是先拿金陵王?這個想法不錯,江南富庶之地,也好補了空缺的國庫。只是師出無名,且金陵王又深受江南百姓愛戴,拿他只會先刺穿自己的手吧?」
如意道:「回萬歲爺的話,金陵王此人已有五害,不可不除!」
「哦?哪五害?」皇上好奇問道,他也越來越對這個小宦官感興趣。
如意正色凜然道:「回萬歲爺的話。金陵王本是戍守一方之人,而敢無視禮法,未得聖上調度,竟敢擅自離開歸屬之地。若眾藩王皆似他這般,則無法制御,此乃第一害。」
皇上點點頭。金陵王隨心所欲慣了,從不請示聖上,就敢私自離開封地出行。
如意再道:「江南統帥的將領都是皇上任免的。而金陵王卻膽敢私自更換,更是任用親信。以何進為首,號令士卒。此乃第二害。」
這也真是皇上所擔心的,他心懷不軌沒有問題,但他手握兵權還心懷不軌這就是大問題。
如意又道:「他更是招納亡命之徒,似孟黎這般的人物,金陵王不知收了多少到自己門下,自成一方兵甲。這樣做如果還不討伐,又有什麼惡行需要去懲戒?此乃第三害。」
皇上露出了佩服的目光:這個人絕非等閒之輩,他竟然明白招納人心要比奪取兵權更嚴重。
如意又道:「江南百姓與軍中將士,皆視金陵王為父為天,魚水相歡親為一家,一旦內外事發,難敵他眾志一心。此乃第四害。」
皇上已經心無旁騖了,他感到聽這個人說話是一種享受。
如意再道:「他逼迫官府,誅殺所忌憚之人,招兵買馬。這些行為都是為自己的作亂做開端啊!不怕他掌控千軍萬馬,只怕他一顆自立之心啊!這也是最可怕的一害!他已有五害,那為今之計,應當早做定奪,不可再姑息養奸,以絕後患!」
皇上聽了拍案而起,大聲宣道:「削藩之事,朕心意已決!從今以後,朕賜你先斬後奏之生殺大權。東廠、錦衣衛皆聽你調度。用度開銷,皆由戶部供取。愛卿,你以後大膽行事,朕不予過問。」
玉如意伏地跪謝,但他是心中很坦然的接受這一切,這一切的到來他甚至感到了——恨晚!
天賜給每個人的能力不同,而他捫心自問自認為文成武就,能力越大所以他就該擁有更大的權力。
而同時:天道酬勤——努力拼搏的人,不管這個人努力在好事還是壞事上,天一定會酬謝這個人。所以人超越良心道德之後,是選擇做好事還是壞事,只有司法的量刑來約束。
當司法也約束不了這個人時,那懲罰這人的只有地獄,要麼送他進地獄,要麼就學會心裡的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