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明君 第185章 星懸紫極,亂中求治

    新政從來不是請客吃飯。

    嘉靖八年疏請核實田畝的桂萼,當年就被迫從內閣致仕。

    彈劾內閣的一朝太祖,免不得被鑠金銷骨。

    稅收到七成以上的異邦中興之主,棺材上壓滿了防止詐屍的法案。

    中樞任何一次插手分配的行為,往往伴隨著血雨腥風。

    早有覺悟的朱翊鈞,如今絲毫沒有給誰留顏面的打算。

    什麼星象天變,什麼首輔奪情,統統擺在了檯面上。

    此時更是對趙錦進行了靈魂拷問——到底是反對首輔奪情,還是反對新政?

    天子一怒,自然氣勢非凡。

    整個祭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時寂然。

    只剩下刻薄的風聲,再三催促著趙錦回應。

    不知多久過去,這位禮部左侍郎終於有了動靜。

    只見其嘆息一聲,緩緩將冠帽摘下,額手再拜,至於再三,卻是叩拜之間緩緩挪向了右邊班列。

    趙錦今年六十四,動作很是緩慢。

    但其一舉一動之間,似乎又格外蘊含感染力。

    陸光祖見狀,猶豫片刻,也有樣學樣,朝皇帝三拜之後,取下冠帽,跪到了趙錦身後。

    眼見這兩人作為,其餘文臣紛紛醒悟過來,齊齊一個激靈,面色瞬間蒼白。

    一種安靜的喧囂,突然侵蝕了整個南郊。

    刑部主事沈思孝、艾慕,御史譚耀等一干人,紛紛摘下冠帽,跪到了右側。

    眨眼間,便有十餘人,從左到右。

    而本在右班侍立的朝臣,或取下冠帽原地下拜,或面色驚恐挪步中間,或面色不屑換到左班。

    大理寺卿陳於陛茫然地看著這一幕,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看到了麼?這就是趙侍郎給你我的答覆,陳卿還以為這單單只是人倫綱常麼?」

    陳於陛聽到聲音,下意識抬起頭。

    只見皇帝正一臉誠懇地看著自己。

    陳於陛不由怔然。

    不知是想到了這三年與皇帝的君臣相得,還是想起來他那位曾在內閣為先帝效力的父親陳以勤。

    陳於陛只覺腦中一團漿糊:「陛下」

    朱翊鈞搖了搖頭,略帶憐惜道:「陳卿方才說得不對,卿任大理寺卿這三年來,當然算得上恪盡職守,忠心任事。不僅朕與你的同僚看在眼裡,單是這些年被你救下的冤錯死囚,便沒有墜了你父的名聲。」

    陳於陛心中本就五味雜陳,此時親耳聽到皇帝此言,終於再也按捺不住。

    他五官瞬間擠到一塊,淚如泉湧:「陛下,即便有彼輩假借遮掩,但臣對此事,一心只在於維護綱常,絕無多餘的心思!」

    說罷,便是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此舉,幾乎將纏繞在三綱五常與君臣恩義之間的痛苦,展現得淋漓盡致。

    群臣紛紛側目。

    刑部張翰見狀,最為動容。

    他呆愣片刻,而後看了一眼皇帝與陳於陛,猛地咬牙,上前一步。

    張翰掩面下拜:「陛下,微臣昨夜確是與陳廷尉勾連,不過,言語只涉元輔守制,對陛下與新政絕無半點歹意!」

    「還請陛下明鑑!」

    話音剛落,無數異樣目光紛紛看向張翰——這位刑部尚書乃是無可爭議的帝黨,沒想到同樣在昨夜星象後有所動搖,甚至暗會陳於陛,口誅筆伐張居正。

    張翰心中嘆了一口氣,只有他此刻最明白陳於陛的心境。

    皇帝對自己情深義重,張居正同樣是自己的舉主,偏偏又有綱常這萬世之法在上。

    其中痛楚,實在難與外人說道。

    張翰稍微移開衣袖,便恰好迎上了皇帝失望的眼神,心中沒由來一慌。

    朱翊鈞當然很失望。

    張翰對奪情之事的不滿,本就在意料之中,他失望的地方在於,沒有發生意料之外的事——儒家綱常,真就這般頑固?

    朱翊鈞的目光掃向抽噎的陳於陛,掩面羞愧的張翰,躊躇猶豫的陳吾德,欲言又止的王錫爵

    他搖了搖頭,誠懇道:「好,既然卿說到這個份上,今日便分辨個徹底!」

    「那朕換個說法,今日便將奪情之事作罷,汝等且自為新法站隊!」

    此話一出,陳吾德愕然開口:「陛下要准元輔回鄉守制!?」

    不止他一人,其餘文臣,臉上各有異色。

    陳於陛停了哭聲。

    王錫爵、張翰等人,紛紛關切看來。

    陳有年忍不住扯了扯許孚遠的衣袖。

    朱翊鈞並未回應陳吾德的追問,而是轉頭看向申時行。

    他見申時行正在打盹補覺,不由放大聲音呵道:「吏部申時行何在?」

    申時行一個激靈,下意識走到皇帝近前:「臣在。」

    朱翊鈞面無表情:「傳朕的口諭,中書舍人擬制,你來替朕擬票。」

    「大學士張居正奪情之事作罷,准其扶棺返鄉,按制守孝三月!」

    話音剛落,方才略有放鬆的朝臣,再度皺起了眉頭。

    什麼叫按制守孝三月?

    真把首輔當副皇帝了?

    御史譚耀高聲提醒道:「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陛下,守孝當是三年。」

    朱翊鈞無動於衷。

    申時行心領神會,轉過身去高聲道:「譚御史或許還不知道,南郊祭祀前,吏部張貼了今年考取欽天監的人員名錄。」

    群臣面面相覷。

    譚耀皺眉:「與此事有何關係?」

    申時行目光掃向群臣,認真道:「江陵府張居正,錄欽天監漏刻博士,從九品。」

    一眾朝臣終於反應了過來。

    陳於陛與張翰從各自眼神中都看到了驚訝與無奈。

    陳吾德搖頭自嘲一笑。

    陸光祖愕然失語。

    趙錦眼皮一跳。

    申時行盡職盡責,朝著呆愣的譚耀,解釋道:「國朝定製,凡三年喪,解職守制,糾擲其奪喪、匿喪、短喪者。」

    「惟欽天監官,洪武十九年,太祖令不守制,翌年,許奔喪三月復任。」

    「所以,元輔當守孝三月!」

    群臣看著申時行侃侃而談,心中充斥著荒唐之感。

    這道太祖皇帝訂立的成法,朝臣自然知道。

    只是當朝首輔考取欽天監這種事,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欽天監以往都是世襲,如今開科取官根本沒反應過來。

    群臣或恍惚,或齒冷,或釋懷。

    便在這時,突然一陣斷斷續續的笑聲響起。

    卻是還未離去的劉台。

    其人臉上如傻如呆,口中不時發出一陣痴痴的笑聲。

    他此時終於意識到。

    皇帝對於張居正的奪情,準備是何等充分。

    更意識到,先前他托冠上前,昂首挺胸的模樣,又是何等可笑。

    奪情、守孝三月、金革無避,皇帝準備了一層又一層,最後更是算計到欽天監的成法上了!

    皇帝恐怕是親政以後,便開始未雨綢繆!

    太祖定製祖宗成法竟然被皇帝玩到這個地步。

    他劉台,當真是真真切切成了一個笑話。

    劉台笑容痴呆,雙手胡亂抓撓,不時前仰後翻,一副瘋癲的模樣。

    周圍的同僚連忙遠離。

    立刻便有錦衣衛上前,各自拽住一個胳膊,將人拖了下去。

    而譚耀此時,也終於回過神來。

    他猶然不服,朝著申時行,怒不可遏斥道:「焉有大學士為欽天監官者!?」

    申時行常年和稀泥,對於下官的憤怒,唾面自乾。

    他神色溫和回道:「殿閣大學士本職不過五品,兼職亦是常例,以往多兼六部尚書、侍郎,如今兼欽天監官有何不可?」

    「再者,欽天監應試,只限學識,不限本職。若是譚御史有異議,咱們來年再議便是,今年的結果,卻是萬萬更改不得。」

    艾慕本是免冠跪在地上,此刻都忍不住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申時行的小人嘴臉。

    他語氣嘲弄,緩緩道:「申閣老為了此事,不惜視陛下開設的數科如兒戲,將員額私相授受,我等還能說什麼呢?」

    申時行脾氣是真的好。

    面對這種指責,他仍舊很有耐性,笑道:「艾主事恐怕忘記了,這三屆數科,都是四川巡撫海瑞回京述職時,兼任的主考官。」

    「艾主事信不過內閣、吏部、都察院、吏科、欽天監也就罷了,海巡撫的聲望,總是該信任一二的。」

    艾慕聞得此言,一時語塞。

    譚耀在旁,不由越想越氣,就要繼續刁難:「即便如此」

    「夠了!」

    朱翊鈞一聲呵斥,奪回了眾人的注意力。

    他有心最後處置譚耀,乾脆略過了其人,只看向眼前的陳於陛:「元輔如此守制,陳廷尉認是不認?」

    方才還嚎啕大哭的陳於陛,捲起袖子往臉上一抹,狠狠點頭:「規矩方圓、人倫綱常,盡在其中!臣安能不認!」

    朱翊鈞點了點頭,看向陳吾德:「陳憲台認是不認?」

    陳吾德似乎終於卸下負擔,灑脫一笑:「合乎禮法,全乎臣德。」

    朱翊鈞目光一一掃過張翰、王錫爵、陳有年等人,一直到兩班最末,將所有朝臣都囊括盡眼底,認真問道:「你們呢?」

    張翰、王錫爵拱手稱是。

    陳有年撥開許孚遠拽著的手,高聲道:「元輔奪情,臣萬般牴觸;如今按制守孝,臣心服口服!」

    餘下半數沉默以對,半數俯身下拜。

    朱翊鈞見狀,臉上沒有太過喜悅的神色。

    他終於將目光落在了譚耀身上:「都到這個地步了,譚御史方才還在試圖裹挾,究竟是多恨新法?」


    譚耀一時失語。

    朱翊鈞冷冷看著其人。

    如果說陳有年這些人,還有他勸服的價值,那麼譚耀這種人,但凡有個好下場,那自己這個皇帝就應該挨雷劈。????歷史上萬曆皇帝遭逢大旱,同樣是步祈祭天,同樣在告罪之後加了一句私貨「雖朕不德所致,亦因天下有司官多貪贓壞法,酷害百姓,不肯撫恤愛養,上干天和。」

    譚耀當即便反駁「馮京告神宗曰:『陛下避殿減膳,不足以回天變,當痛自責己,廣求善言。』夫熙寧之弊政何多也?天下藉青苗保甲之法暴虐百姓者何眾也?而馮京告君,必先望其責己。」——熙寧新政,立有天變。而萬曆新政之後,緊接著便是三年大旱,你這個皇帝,難道不該「責己」麼?

    甚至於,更是說出「昔何以順,今何以違?」這種話,國事以前好好的,怎麼到你手裡不行了?還能責怪到有司身上?

    這種人說起綱常,實在太過可笑。

    尤其現在的譚耀,同樣沒有絲毫收斂的意思,上躥下跳,不知死活。

    朱翊鈞繼續冷聲追問:「譚御史口口聲聲人倫綱常。」

    「那卿前日散布揭帖,辱罵朕是獨夫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君臣之綱!?」

    皇帝這話一口出口,群臣紛紛色變,朝譚耀看去。

    只見其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蒼白如紙。

    整個身子更是搖搖欲墜。

    譚耀看了一眼錦衣衛徐文璧後,嘴唇翕動半晌,終究還是沒有喊冤。

    只是艱難地狡辯道:「陛下,拋開言語失當不談,臣同樣也是一片赤誠之心!」

    朱翊鈞險些被氣笑了。

    他點了點頭:「好,好一片赤誠之心,既然如此,你便去國子監任個博士,負責教授君臣之綱!」

    旋即又看向國子監祭酒何洛文:「何卿,將譚博士的所作所為雕刻在學堂中,等字跡風蝕模糊,便放他致仕。」

    說罷,也不管譚耀精彩的神色,直接揮手讓糾儀官將其押了下去。

    朱翊鈞居高臨下,凝聲道:「奪情,朕分辨完了。」

    「人倫綱常身後,沒有你們反對新政的藏身之地。」

    「現在不妨給朕一個準話。」

    「新政,誰贊成,誰反對?」

    話音剛落,趙錦突然抬起頭:「陛下,臣致仕之前,有一番肺腑之言,還請陛下開恩。」

    朱翊鈞看向趙錦,不由得搖頭失笑:「且說便是,此地六百朝官,朕隨你鼓動,哪怕只留十人,朕也要把新政推下去!」

    從皇帝逼迫朝臣站隊開始,便意味此事不能善了。

    皇帝必然是想讓趙錦一干人等致仕的。

    趙錦自然也知道,否則便不會口口聲聲說什麼致仕之前還有一言了。

    這是雙方的默契。

    同樣也是雙方鬥法的焦點所在,趙錦一干人,究竟能不能直接驅逐。

    趙錦自恃大局所在——朝臣泰半不支持新政,皇帝一旦盡數驅逐了,兩京九邊一十三省,恐怕立刻就要癱瘓大半。

    所以,他還有一番肺腑之言,說的自然不是給皇帝聽,而是給在場的同僚聽。

    而皇帝的自信,則是在於他沒有脫不下的袞服。

    便如他所言,哪怕只剩十個人支持,也不妨礙他在太液池上登船再開一場會。

    有大義,有兵權,有國庫,怎麼還會怕沒有人?

    兩人各自一句話,一眾朝臣也不禁思緒翻湧。

    究竟,誰才是大局?

    趙錦抬頭,盯著皇帝的神色看了半晌,突然幽幽一嘆:「陛下,臣昨夜入夢,只夢見大明朝只五十餘年國祚,金人南下,宗室南渡,衣冠悉數葬於崖山。」

    朱翊鈞一怔。

    狐疑地看著趙錦。

    什麼情況?

    只聽趙錦繼續說道:「後來恍惚間,才憶起,這是臣祖上的故事。」

    「臣是宋太祖一脈第二十一世孫,祖上于靖康二年南渡浙江,迄今四百五十餘年。」

    聽到這話,朱翊鈞突然鬆了一口氣,差點被這廝唬住。

    他略作掩飾地開口道:「趙卿也是坦蕩君子,何必假借起讖緯來了。」

    趙錦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非是讖緯,而是宋人不暇自哀,臣這個後人來哀之,也好讓陛下鑒之。」

    「時人多謂二聖喪國,但」

    「以臣愚見,前宋之亡,恐怕當從熙寧變法而始!」

    「王安石新政以後,新舊黨爭甚囂塵上,朝局動盪局勢混亂,與民爭利怨聲載道,地方中樞相互對抗!」

    「區區六十年間,便有異族長驅直入,踏破皇城!」

    「陛下,自萬曆元年至今,我朝難道不正往這深淵一去不回麼?」

    「今日之張居正,恰如當日之王安石。」

    「今日之新政,恰如熙寧之新政。」

    「丈量田畝、清查人口,其與民爭利更甚於當初免役、青苗、市易等法!」

    「張居正當政內閣以來,行事酷烈更甚於王安石!南直隸、湖廣、四川、山東、福建遍地怨聲載道!」

    「新政以來,中樞黨爭到了陛下要我等站隊的地步,地方士紳土官拼死反撲愈演愈烈,國庫充盈百姓卻更加困頓,北方的土蠻汗兩年前建制正虎視眈眈。」

    「陛下,二者何其相似!?」

    「再不懸崖勒馬,臣恐六十年之期且不足矣!」

    趙錦一番話說罷,南郊再度寂然,只余其人叩首之聲。

    甚至方才還以為其人惺惺作態的朝臣,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紛紛朝皇帝看去。

    卻見皇帝神遊天外,渾然沒有與之辯論的打算。

    見趙錦沒了動靜,朱翊鈞才回過頭:「趙卿說完了?」

    皇帝的反應出乎意料,趙錦不由一怔。

    而後勉強回道:「臣冒死進言,還請陛下明鑑!」

    朱翊鈞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諸卿表態罷。」

    趙錦欲言又止。

    朱翊鈞見他這模樣,終於失笑:「趙卿不會以為朕要忍不住辯論一番吧?」

    見皇帝說這話,申時行忍不住偷偷白了皇帝一眼。

    皇帝這喜愛辯論的性子,不下場說理才是罕見,否則,他以為那句智足以拒諫的評價怎麼來的?

    現在倒是裝起來了內斂了。

    朱翊鈞渾然不知有人腹誹,只將手負在身後,搖頭嘆息:「這八年來,朕說過的道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辯過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登基前後與定安伯辯、改製鹽政與徐少師辯、梳理道統與各大宗師辯、親政以後與風聞奏事的言官辯」

    「口舌乾燥,話也說盡了。」

    「朕耕耘至今,親掌京營十萬大軍,太倉庫與內帑合千萬白銀,九邊總督乃朕之肝膽,十三省督撫皆朕之心腹,若是再苦口婆心,恐怕才是寒了一干忠臣的信任之心。」

    「朕今日也沒有什麼道理說,只逼諸卿表個態!」

    「朕要再造大明朝,你們跟,還是不跟!」

    說到最後,已然聲色俱厲,群臣紛紛面露惶恐。

    朱翊鈞哂笑一聲,乾脆轉過身去,懶得再看。

    皇帝逼迫到這個地步,群臣終於再沒有餘地。

    除了馬自強在右側領班外,申時行、溫純、王國光、朱衡等人默默站到了左班。

    神色淡然中,是毫不動搖的心志。

    王錫爵後來居上,撥開了溫純,昂首挺胸站到了申時行身後。

    張翰、陳吾德對視一眼,默默站到了幾人身後去。

    吏部侍郎陳炌嘆息一聲,背道而馳,取下冠帽跪在了右列:「陛下,大明朝久病,一劑虎狼之藥下去,恐怕適得其反!」

    「還望陛下三思!」

    說罷,便摘下冠帽,伏地請辭。

    在陳炌出頭後,立刻便有數人,站去了右列。

    工部侍郎施堯臣落後一步,同樣免冠跪地:「臣才能不過中人,竟無力分辨對錯是非,臣請告老還鄉。」

    倉場總督林燫緊隨其後,卻是一言不發,默默免冠伏地。

    又是十餘人站了過去。

    順天府尹金立敬哽咽凝噎:「陛下乃一代英主,臣心中萬分仰服。」

    「只是宦海沉浮,門生故吏,姻親眷屬眾多,行事往往身不由己。」

    「臣自此致仕,做個閒散詩人,也算是為陛下除去一大豪了。」

    朱翊鈞本是背對,此刻聞言,也不由動容。

    他緩緩轉過身,遺憾祝福道:「卿仕途不順,必能才思泉涌。」

    金立敬再度叩首,不再言語。

    有著這一干大員帶頭,雙方也不再拘謹,大搖大擺左右站隊。

    兩班文臣從左到右,從右到左。

    服飾摩擦以及摘取冠帽的聲音窸窸窣窣,襯得南郊格外安靜。

    片刻之後。

    整個南郊,赫然已經左右分野。

    右列自趙錦以下、陸光祖、陳炌、林燫、金立敬、施堯臣凡一百九十餘人,免冠伏地。

    左列自申時行以下,王錫爵、王國光、朱衡、溫純、張翰、陳吾德凡四百十餘人,躬身而立。

    塵埃落定。

    方才全程把持刀柄的錦衣衛,也終於放下了手中兵戈。

    朱翊鈞看著苦笑的趙錦,本想說些什麼,突然又覺得意興闌珊。

    皇帝的目光掃過眾人,喟然一嘆:「朕與諸卿數年共事,今日政見相左,實在憾事。」

    「最後隨朕祭過上蒼,全了你我君臣最後的緣分,便分道揚鑣罷!」

    趙錦瞬間便失了精氣神一般,艱難下拜。

    申時行等人冷眼旁觀。

    時值正午,碧空點綴著雲朵。

    太陽行經頭頂,在這個冬季顯得唯唯諾諾,光照謹慎地透過雲朵,穿透而出。

    灑在南郊的一左一右。

    王世貞看著氣度凜然的皇帝,心中萬分感慨。

    他思索片刻,略作修飾後,落筆寫道:「有司干犯天和等一百九十餘人,祭天求告,旋而天光乍破,分割陰陽。」

    「彗星曳尾,星懸紫極,兆曰,亂中求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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