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的話似在揭露著過往的一切,亦好似在還凌墨一點點的清白。
瑾歌此時此刻終於明白,一直以來,桓生對於她的引導和暗示,其實他早就有所察覺,才會在她恨意上頭的時候,忍不住給她一點指引,試圖讓她自己去感受真相,感受善惡。
若不是凌墨暗中破壞,默默幫助,也許凌昊早就成功了。一直以來,從阻止瑾歌出嫁,到後來欲害她滑胎,這一切的一切,無不是凌墨在拼命的想要阻止這場罪惡,可他又不忍忤逆自己的父親,他只能在痛苦矛盾中掙扎不休,一錯再錯,用錯誤的方式,為自己的內心贖罪。
桓生從始至終都感受到了他眼中的矛盾和絕望,也痛惜他的錯,他的善。這也是他為何不希望瑾歌恨他的原因之一。
整個空間裡除了火滋滋的燃燒聲,就是凌昊的聲音在緩緩而脫口迴蕩在耳邊,連呼吸都感覺不到了一般。
「如今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兩個孩子,一為引,一為解,我本只需要秘籍便可取心做引,做法引魂。」
「嘔」一口濃血從瑾歌喉間湧出,帶走了她最後一絲堅強,讓她腳步蹣跚,身子虛晃差一點倒下。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聽錯:取心
震驚之餘,更加無法相信眼前的長輩竟是如此殘忍之人,要挖掉一個幾日大的孩子的心。瑾歌隱隱覺得,心中有一座堅固的大山在一點點的瓦解,她拼命的想要修復它,挽救它,保留它,害怕支撐不住在哪一刻就會轟然倒塌。
「瑾歌,你知道嗎?你的舅母,她是什麼樣子嗎?」凌昊突然神色變得憂傷,似乎在現實與回憶中掙扎著,連話語都凌亂了起來,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傾訴陳情,「她淳樸善良,最愛蘭花,宛如空谷幽蘭,高潔典雅,清淡澄澈,美好賢德。」
站在門外的凌墨聽著這些話語,那堅毅的雙眸緩緩低掩,垂目而傷。他依稀記得那個肅靜的庭院內,一襲淡雅青衣的長髮身影在花圃中忙碌的模樣,滿園的蘭花生意盎然,花開之日,清香陣陣,讓人心感生機勃勃,心曠神怡。他依舊能想起那個溫柔聲音,那個輕淺嫻淡的笑容,那個如畫輕描的眉眼。
凌昊突然苦笑一聲,搖頭道:「可惜你從未見過她,太久了,她離開太久了,連墨兒都快忘記他娘的樣子了罷,可我沒有,我沒有忘記,她就在我的身邊,一直在我的身邊,從來不曾離去。」
聽到這話,凌墨的身子不由得一僵,整個後背都僵直了起來,他輕輕的邁動了一步,聽著凌昊的聲音更加清晰。
「可是,她的身子已經開始漸漸流逝,若我再不抓緊時間,她就會徹底的離我而去了!」說到這兒,他神色漸漸猙獰了起來,絕望和不甘溢出他的雙目,他厲聲喝道:「是你們毀掉了我的金蠶,毀掉了我的希望如果不是因此,我也不會急於讓你生下孩子,只是因為我再不抓緊時間,我就無法永遠的留住她了」
說罷,凌昊突然暴怒起身,一頭黑白交錯的長髮散亂飛舞,張牙舞爪的昭示著自己的痛苦和哀嚎。
他的理智被突如其來的絕望徹底掌控,使得他在那一刻只剩下瘋狂的最後一搏。屆時不等眾人來得及判斷,他猛然出手朝著瑾歌一擊,在瑾歌還未反應之時,桓生率先轉身至前替她擋了一擊,被狠狠擊中。凌昊本意以瑾歌來讓桓生做選,以桓生對瑾歌這麼久以來的態度看來,他一定不會忍心瑾歌受到一點傷害。沒想到事情變換,凌昊遲疑半刻,順勢掐著桓生的脖子飛離了幾步。
「瑾歌,我現在就殺了柳桓生,讓你也嘗試一下跟我一樣的痛苦,你就會體會到舅舅這種感覺了,只要你願意挖出孩子的心,就能挽回他,永遠的留住他,孩子可以再生,但是柳桓生死了,永遠也不會再有下一個他了。」
瑾歌說不出是崩潰到了極點還是已經到了最終的邊緣,她雙腿微微邁動分毫便無法自控,甚至做不出任何反應,她感覺這個軀殼已經不受她的控制,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眼神,更無法擺布自己的大腦。
長劍就握在她的手中,至今還未脫過劍鞘。
「你選他還是選你的孩子。」
為什麼總是要選擇呢?而且只有是或者否兩種答案?她腦海一片空白,不想選。
桓生看到這樣的瑾歌,心裡萬千思緒糾纏不清,不能讓她選,寧可,自己做了這個選擇。如果讓她親手做了這件事,她這輩子都不會好過的
為什麼總是要選擇呢?如果一定要選,那他選自己的答案。
瑾歌緩緩抬手握住劍柄打算拔出劍,她目光呆滯愣愣的看著地面,滿目空洞,或許她此時此刻都不知曉自己在做什麼,想做什麼。所有的人都將目光落在了瑾歌的動作之上,門外的凌墨心也不由得一緊,直跨步進來。
趁著凌昊正注視瑾歌的一舉一動的空檔,桓生猛然迅速出招反擊凌昊,瞬時掙脫他的鉗制,一個旋轉回身直握住劍柄,只聽一聲凌冽的刺響,長劍脫鞘而出,寒光閃耀。
待桓生直直站定,衣玦還在微微晃動,髮絲拂面而泄,露出他的雙眸來,此時此刻的他正對著凌昊,順著劍柄向前看去,長劍已經插入了凌昊的肩胛,血液浸透衣衫順著劍身往下滴落,在並不光亮的空間裡,只能看到隱隱的反光。
瞬間一切好似都停住了,沒有了呼吸,沒有的脈搏,沒有了痛苦
凌墨登時停住了腳步,見到這樣的場景卻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待看清劍刺入的位置,他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下來。
柳桓生不可能沒有分寸,不可能不手下留情,不僅是對齊恪,齊修,田豆子,還是葉映,刀鑰,祁放,他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給予他們最好的結果,甚至連洛祁安他都願意救他於沉淪罪惡,何況是凌昊。
有了瑾歌,他更堅信聖人之言。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根之源會有善的萌芽,沒有人是徹底的善徹底的惡。
但這對待善惡的方式,不是一味的縱容和包容,而是喚醒。
不知道是桓生拔劍還是凌昊後退,劍身從凌昊的身體裡抽了出來,登時血流如注。
「爹」
凌墨疾步上前扶住凌昊,讓他依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龐如今盡顯蒼老,他不得不再次接受一個事實,他真的老了,老了很多。
「爹,放下執念罷,回頭是岸。」
「連你也覺得,爹錯了嗎?」凌昊絲毫不受傷痛的影響,他皺著眉頭,表情哀傷,其實他更痛的是心,「為什麼連你也這麼認為?你也認為爹救你娘是錯的嗎?」
「不是」凌墨頓時哽咽,只好頓了頓,掩飾著自己的失態,他低喃道:「是你依舊無法挽救她了已經沒有挽救的機會了」
這樣的話語戳痛著凌昊的內心深處的傷口,定要將他從執念蒙蔽中拉扯出來,讓他正視這場悲劇。已經沒有機會了,晚了,晚了,他當年沒能救下她,再悔恨也無法回到過去挽救她,也無法在歲月流逝的漫長年歲里想方設法的挽回她。
去了,如何能還?
他半夢半醒,不過是兀自沉醉罷了。
「墨兒,你想念你娘嗎?你多少沒有見過她了?好多好多年了吧,你難道不想她嗎?你也想她對不對?」
凌墨微頓,隱忍著眼眶中的淚水,點了點頭。
「她一定很想念你,她一定想看著你長大,可她沒能看到,如今你已經長得這般大了,連模樣都十分掛像她,眉眼,臉龐」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抬手摸了摸凌墨的臉頰,滿是疼惜,這麼多年以來,凌墨從未見過他爹這副樣子,這樣的目光,他只見過他冷漠無情的凝視,憤恨的目光。這樣的爹,讓他何不更加痛惜。
「是爹錯了。」凌昊突然這麼一說,凌墨以為他終於肯醒悟,目光閃過一絲光芒,卻見凌昊滿是歉疚的說道:「爹不該責怪你,不該責罵你不該視你為恥,人啊,真實,順心,就好。」
看著凌昊說這些話的目光,凌墨明白他是在指他斷袖一事,能夠在這一刻聽到他的認可和寬慰,他覺得這都是希望。
他爹不是無可救藥的。
就在凌墨緩緩轉頭,欲將目光投向桓生和瑾歌時,凌昊突然握緊了他的肩頭,提高了語氣,說道:「只要完成這件事,你娘就能回來了,她就在蓮濛山上,一直都在你身邊,她只是睡著了,你相信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能夠醒過來,你也不明白嗎?」
看到凌昊這般失心的模樣,凌墨真覺痛心不已,眼前的至親似乎已經失心了,他執著的想念著拯救心中的希望,卻放棄了拯救自己。可凌墨卻不得不告訴他現實,讓他看清楚。
「娘已經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你不要再想辦法挽救她了,挽回不了,爹就算你用天胎引靈蓄魂,也沒有辦法讓她回來了,不是誰的錯,不是誰要害死娘的,如果有過錯,那錯在我,你何必再怨恨自己怨恨他人,他們全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