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頂馬車一路奔向上京城門,揚起黃土輕塵,進城時卻被守衛士兵攔下,士兵伸出一臂擋在馬前,「上京國都,出入人員必經審查,請出示進城文牒。」
簾外充當車夫的晏枷絲毫不慌亂,她點了點頭,自腰間取出一塊由紫檀雕刻而成的龍紋令牌,伸手遞到那名士兵面前,問了句:「可否入城?」
士兵看後深吸一口氣,立刻收手半跪行禮,「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大人,還望恕罪。」起身後馬上示意身後的士兵讓路。
晏枷收回令牌,也未多說,駕了馬車直朝上京城中心駛去。
此時車內傳來一少年人的聲音,聲線雖平,卻如鳴佩環,極為清朗,他道:「阿姐,晏枷給那士兵看了什麼?竟令他有這麼大的反應,莫非你背著我藏了什麼值錢的好東西?」
紅裙少女懶懶靠在車廂,聽他這話抬了抬眼,「財迷。」卻只嘲諷了一句。
這話倒像是觸到了少年人的某個點,他為自己辯解申訴:「殷羅你什麼意思?這次出行的所有東西,哪一樣不是我出的銀子?還有咱們的新宅子,我可是斥重金找人才尋來的房契!你倒說我財迷?等下車我就將拿東西搶過來,反正晏枷也打不過我」
殷羅看著他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
少年人一襲月白色的輕衫,寬大的袖口和衣袍下擺都用銀絲繡成了如意雲紋,本是很清貴的裝扮,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如同籠里的八哥喋喋不休,聽得人心煩。
雖然也只是在她面前這樣罷了
思及此,殷羅很想翻個白眼,可少年人口若連珠還一直說個不停,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殷羅偏了偏頭,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上京聽閒樓,頂樓念泠閣——
暗衛聶盧快步走到房門,輕敲了兩下,房內有人應聲道:「進來吧。」
窗台前有兩人正對弈,見他開門,藍袍青年望過來,又問了句:「他們到了?」
聶盧看了眼另一位青袍公子,他目光注視著棋盤,手中的白子被他摩挲兩下,隨後落在了棋盤上,他這才抬了頭,朝聶盧看來。
「不出公子所料,他們進城時並未受阻。」聶盧頓了頓,「非但如此,守城軍還以半跪之禮相迎,屬下疑惑,便派人去查,」聶盧皺了皺眉,對上青袍公子的眼,「結果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們進城時拿的乃是大梁安泰司使之令。」
青袍公子神色如常,他轉頭,透過高窗看向樓下來往人流,恰在此時,一輛瓊頂馬車駛過,向東邊行去,他揮了揮手,讓聶盧退了下去。
「安泰司使的令牌不應該啊,我在上京這麼多年,從未聽過安泰司有什么姓殷的經商親戚啊,就算是有,這般張揚進京,安泰司那迂腐老頭知道了,還不得氣死?」藍袍青年喃喃自語,他想了片刻卻實在想不通,於是乎發問:「公子,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如你所說,他們既然張揚進京,便一定想好了萬全的法子。至於安泰司使令,無論是怎麼得來的,今日之後,上京必有傳聞,這殷家跟安泰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許還會有人說,這殷家是受安泰司罩庇的。他們在上京,多了門路,卻也添了不少敵人。」
青袍公子望向對面人,「聶人犀,你忘了,大梁曾有一個殷家。」
聶人犀愣了愣,「殷介林後人?」
青袍公子淺淺一笑,「很快就知道了。讓聶盧傳令,放話下去,三日後,聽閒樓拍賣我那株千年雪山參,給那些官宦商賈都發下請帖,但不必給殷府。」
聶人犀會意,他微微頷首,「公子好計策,屬下這就去。」他話音落就起了身,走出兩步又轉頭,「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殷家進京造出這般大的聲勢,如同吸引注意一樣,公子想要的東西,還會在他們身上嗎?若是在,此舉豈非太過於愚蠢?」
青袍公子沒有反駁,他垂眼看著那棋盤,白子已然通吃黑子,聶人犀論起心機做局,還不甚成熟,所以這一局,他贏得輕鬆。
「下棋的人,都要身臨其境才有樂趣。而做生意的人,凡牟利必先讓利。掌控朝堂的人,又有幾個人是真心為國為民?世間事,總是蒙著霧的,太過清明的東西,才是最不可取。」
三月的陽光灑下來,照在他的衣角,顯現出水青色雲錦料上的暗紋,那花紋形似桃花,卻有柳葉相襯,旖旎神秘。
聶人犀垂眸,也沒再接話,走出念泠閣,按他的話去吩咐下人了。
瓊頂馬車繞過數條街巷,再走到皇宮東路盡頭,這才到了殷府。
殷羅掀了掀馬車側簾,入眼是一座方正的大宅子,本來倍顯古樸,但大門牌匾上的「殷府」二字中心卻鍍了層淡淡的金色,這一輝映,便顯得華麗起來,她瞥了眼車內少年,他盯著手中的玉合捲軸出神,表情略凝重。「到家了。」她道。
少年人應了一聲,收起捲軸,臉上那慎重的表情也一瞬間消失,他掀開車簾跳下馬車,打算招呼車裡人,「阿姐」話還沒說完,只見殷府周圍竟出現了數十名暗紫衣刺客,他們皆以布遮面,手持長劍,殺氣騰騰。
晏枷已經拔劍做出應敵姿態,「小少爺,你上車躲躲,仔細血濺上白衣。」
殷羅走出馬車看見的就是眼前的場景,她皺了皺眉,朝宅內喊了聲:「郁楓!」然後跳下了馬車。
她打量一眼成群的刺客,心下發涼,手持長劍,腳踏長靴,一看就訓練有素,絕不是江湖人,她側眸,朝少年說:「你回車上。」
「阿姐,你要?」
殷羅顧自上了車,坐在了車夫位置,「我觀戰,順便保護你。」
少年人語塞。
這時從殷府里走出來一位身著琥珀色長袍的青年,他看見門前的刺客表情剎那凝重,他運輕功飛身到馬車前,嘀咕了一句:「剛到就遇上刺客?」
「我們可沒時間看你們寒暄!交出手裡的東西,可饒你們不死!」一名刺客忽然道。
郁楓嘆了口氣,「第十一次了,還是一樣的話,你們就說不出些別的嗎?」
晏枷卻不廢話,她劍指適才說話的那名刺客,直直朝他殺去,雙方一瞬間陷入纏鬥,少年人也上了車,坐在了殷羅旁邊,「阿姐,你真的不上嗎?」
殷羅搖頭,「我不會武功。」
少年人撇了撇嘴,卻又聽得她說:「我記得你武功好像不錯?玉如意」少年人猛地將她的嘴捂住,在她耳邊低聲重複:「我叫殷玉!我叫殷玉!我不是什麼玉如意!」
殷羅似有所悟,「哦,殷玉。」
郁楓晏枷牽制住刺客,將馬車護得極好,兩人清閒得似乎跟車下的殺斗非臨一境。
可殷羅很快注意到,郁楓和晏枷在應付這群刺客時似乎有些吃力。暗紫色衣影與琥珀色衣影翻然交錯,郁楓手中劍招雖利落,但始終不算高明,而晏枷那邊,她正對戰七八名刺客,孤劍橫掃一人左臂,再抬腳踹向近身刺客的胸膛,怎麼看都有些力不從心
好在刺客已有幾人受傷,郁楓晏枷身上卻沒半分血漬。
她皺了皺眉,打算再觀摩觀摩。
她實在是懶得下車
從江南到上京,他們跟在由郁楓陪護的那八駕運送財物的瓊頂馬車後,仍然遭遇了數次刺殺,那些人雖不至於能取他們性命,但打起來還是極為耗力
她已應付了許多江湖人,這都到家門了也不讓她歇息!
眼前這波,可不比那些江湖人差分毫。
長劍擦過郁楓脖頸,玉如意手指撫上衣袍上的如意銀紋,卻被殷羅按住。殷羅嘆了口氣,起了身,手指微彎,打算出招。
恰在此時,近處傳來陣陣馬蹄聲,像是一小隊人馬,殷羅抬眼望去,為首的是一名身著藕粉色衣裙的女子,殷羅皺了皺眉,這樣式是上京城世家小姐的裝束?
這是個傻子小姐?看不見這有人打架呢?她可別來給他們添亂了!殷羅是真急了。
然而下一秒,這位殷羅眼中的傻子小姐飛身離馬,手持一柄短刀落在晏枷身邊,她對上刺客,招式凌厲流暢,跟隨她的人馬也紛紛加入這打鬥。
殷羅放心的坐了回去。
「阿姐,我怎麼看著這姑娘比刺客還狠了,她可全是殺招」
殷羅不置可否。
這姑娘確實武功不錯,出招狠辣見血,刺客對上她都仿佛她才是那個刺客
眼見粉衣少女手中的短刀兩面開鋒,她身姿靈動,刺向刺客時極像翩然蝴蝶,她勾手,短刀直直刺入一名刺客肩頭!她掃腿橫踢,那人直接倒地,捂住了肩頭。身後有劍破風而出,粉衣少女偏身一躲,短刀竟在手心周旋一圈後割傷了刺客手臂!
可殷羅卻準確的察覺到,這些刺客在這位姑娘到來之後便收斂了不少。就如同現在,長劍已備好在那姑娘身側,刺客只要一出手必能傷她半臂,可那名刺客還沒出手,不單動作遲緩,就連周身的氣場都略帶遲疑,像是,在考慮傷到她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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