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繕寶之術,我分為三等。上等溯回如初,扭轉時光……」
書館中,伏衡華和幾個少年圍坐在一起,教導他們如何修繕法寶。
孫東陽好奇問:「先生,逆轉光陰涉及天罡神通『回天返日』,您能辦到嗎?」
「逆轉一二日尚可,但讓一件法寶恢復如初,我也不敢輕易為之。因此,我傳授你等的繕寶術,是中、下二等。」
距蒲河魔帝煉成無上魔寶,開啟最後一次伐城,終仙魔之戰,尚有幾日光陰。東方芸琪忙活審判斷案,伏衡華這邊卻十分清閒。他把孫東陽等南洲少年人召到身邊,每日傳授道法、咒術。
今日所講,是如何修復法寶。
衡華指向面前的寶劍。一道金芒劍氣划過,寶劍當即斷裂,剖面無比光滑。
然後他指尖冒出一縷縷五彩光絲。
「繕寶之中法,以造化之氣為根本,復原其形。」
光絲纏繞斷劍,很快兩節斷劍恢復如初。
對孫東陽示意,少年撿起寶劍,仔細研究端詳後,遞給身邊同伴。
他身邊這些同伴,俱是玄元城居民後裔,也是伏衡華盡心安排的「繼承人」。眾人傳閱後,一個姓李的少年好奇問:「先生此法,便是元子論嗎?」
玄元先生有一本書,講述世間萬物由元氣構成。一切物體結構後,都由微觀元子構成。
「正是。斷劍也好,碎玉也罷。不過是元子堆迭而成的不同結構。只要能修復『元子』,自可修復世間萬物。此為造化,亦是補天之理。」
回天、補天、
少年默默記下伏衡華所言。
隨後,伏衡華又展示下等的繕寶術。
不再是以造化秘術令元子彌合如初,而是以靈元顏彩、金汁玉液為媒介,將破損處修復。
「凡人有鋦釘補瓷、修復古籍等技藝。下等繕寶術便是此等升華而來。」
伏衡華隨後取出一卷破損的魔圖捲軸。
這是幽玄魔宮遺留的一件魔寶,名諱「十方種魔圖」。可奴役天下眾生,演化十方魔頭。在前不久的大戰中,此物被玄元城收繳。
見魔圖上面的斑斑劍痕,幾個少年心驚膽戰,不免挪了挪位置。
劍痕遍布全圖,環繞魔王身前的一頭頭天魔法相全數損毀,看不見真容。
伏衡華取來工具,細緻教導眾人如何修復圖書類法寶。
隨後又取來筆、壺、盒等魔寶,一一展示此等法寶的修復工藝。末了,這些法寶都被伏衡華裝在一個箱子裡。
時間流逝,諸少年專注看著伏衡華動手,仔細記下他的一言一行。
能在玄元先生身邊學習,是何等珍貴的機會。尤其對方即將返還東萊,這更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的機會了。
就在「師徒們」沉浸教學時,忽有一陣地動響徹神洲。
「吾立無間,以斷善惡,明曉正邪。」
衡華手中刻刀沒有半點停頓,繼續修復「核舟」里的小柜子。
而旁邊一眾少年們雖知曉玄元城這幾日的變動,可聽到東方芸琪冷漠且傳遍三大陸的聲音,仍不免色變。
終於還是到這一步了!
東方芸琪清算一千五百年的冤案。
臨頭來有一個十分麻煩的問題,這些罪人如何處置?
直接殺了?
在最終大戰之前?
雖然大家都明白,這些垃圾的戰力未必用得上。但此刻下殺手,明顯是給幽玄少君送傀儡。這些人的魂魄,必然被幽玄收割。
暫不追究?
萬一這些罪人直接反水,去投靠魔道呢?
以南洲前輩們一次次的榜樣前例,所有人都相信,他們絕對幹得出來。
為此,囚禁罪人迫在眉睫。
經過好幾天的扯皮,東方芸琪再度搬出「無間計劃」。且和赤淵道派達成默契,無間地獄只有懲罰權,不能抓人,也不負責輪轉。
三權分立,這是赤淵底線。
「專心。」
伏衡華輕呵一聲,再度把少年們的沉思拉回來。
待核舟修復完畢,他輕輕一拋,桃核大小的舟刻化作三丈長的扁舟立在門前。舟上陳設一應俱全,還有兩個木傀儡站在船頭、船尾隨侍。
「介子虛雕法,我前日教授你們。但你們經常抱怨,作業弄起來多有毀壞。今日學了修復法,不許再有抱怨。」
諸少年紛紛應諾。
「現在,每人雕刻一個核舟。」
眾人面前出現刻刀和桃核,紛紛低頭開始做作業。
伏衡華起身,從寶箱取出一些法寶,交給旁邊的恆壽。
「這些東西給東方送去……還有雲夫人那裡,也留一件。」
恆壽明白伏衡華的計劃,拿著法寶徑自離去。
……
無間地獄已開!
雲夫人站在鬼蜮山巔,俯瞰遙遠彼岸出現的裂谷。
無間九重,每一層孕育無邊幽暗,形成與鬼蜮相近的煉獄氣象。但和鬼蜮不同,無間地獄的存在只是為了懲罰。
進入無間的人都是罪人。
依罪孽不同,落在一層到九層。
唯有贖盡罪惡,才可離開地獄,前往星天轉生。
這是東方芸琪和赤淵協商後,定下來的新規矩。
不僅審判過往,也為後世敲響警鐘。日後作惡,就要掂量自身,能不能從無間地獄爬出來。
看著地獄中的油鍋、刀山等諸多刑罰,雲夫人亦不免悚然。
那些刑具俱是針對鬼體,她這樣的鬼道修士進去,也要被九重無間磋磨地法力全消。
「此物,與我大為克制啊!」
就在雲夫人思量時,伏瑤軫領恆壽前來送上一盞燈。
燈盞潔白無暇,乃寒玉所琢。
「我家少爺送來此燈,望娘娘日後接引魂靈,看守幽冥門戶。」
「咦?這裡頭還有我的事呢?」
伏瑤軫笑道:「此番魔劫,仙道大勝的天數越發明了。此後仙道大昌,凡南洲生靈死亡,魂魄必先入鬼蜮。由夫人送入地獄入口,罪者落無間,無罪者由赤淵道派接引,轉生星天。」
只要有罪,就不能自行輪轉。
今生恩怨業債,必須還清。
這是東方芸琪的立場。
伏衡華對開地府這類的麻煩事雖然不樂意摻和,但還是出面幫忙打點。
除卻「玉冥引魂燈」外,他將諸多法寶轉交東方芸琪,有在地獄入口安置的善惡天秤,也有鎮壓各層地域的魔刀、炎鍋等。
就連赤淵道派那邊,他也送去一面接引輪迴幡。當然,以赤淵道派的家底,未必看得上伏衡華製作的小玩意。
伏瑤軫與雲夫人詳細講述這幾日的爭論與協商後,雲夫人面色緩和,若有所思道:「三權分立,倒像是赤淵那邊的心思。不過這個全新的體系——魔道真不會有意見?」
雲夫人瞧出無間地獄的底細——覆滅魔種。
凡南洲修士,只要某一世修行魔功,魂魄自然被魔氣侵染。接下來的星天轉世,一世世都會和魔道牽扯。經過多次的入魔修行,他們的魂魄便會徹底染黑,成為魔魂。魔魂每一次轉世,都可以確保自己修魔。
因此,南洲魔道大昌。
東方芸琪的無間地獄,從本質上撅了魔道的根。
魂魄自帶魔氣?
九重地獄的反覆洗刷磨滅,能脫離地獄前往星天的,必然是乾乾淨淨的魂魄,與魔魂無瓜葛。
這是從根本上,杜絕魔道大興。
「弟弟已有十成把握,四魔帝皆無異議。」
皆無異議?
是都要打死吧?
考慮玄元城,再考慮天羽山,最後是赤淵那邊的實力……
雲夫人低首道:「我省得,只要鬼蜮安寧,此外皆如爾等之意——不過那鬼神,你們要設法幫忙解決。」
「回頭,我讓弟弟來——」
「不必。」
無間地獄噴涌幽藍色火焰。
九道火龍在空中交織一輪火焰之月。
女神法相佇立無間之上,十八隻手臂徐徐伸展。
「鬼神,我來解決。」
一隻只大手探入鬼蜮深處,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藏匿地下深處的鬼神被無間大母神抓出來。
那萬面巨怪無數次想要掙扎,卻被十八隻手臂死死摁住。
仔細看,那些手臂表面還有鐵皮縫合的痕跡。
雲夫人恍然大悟:「無間之主,這分明是一尊法相傀儡!」
九重地獄的本質,就是這尊傀儡機身的九個部件!
伏瑤軫含笑不語。
「此為無間母神,是東方妹妹以『冥月』為核心,為『月後』打造的座駕。」
東萊在南洲最大的收穫,就是人手一個法相傀儡。最次宗師戰力,強力的法相傀儡堪比劫仙。而「無間大母神」,以九重無間為機體,是對標「九面機神」去的。
很快,「鬼神」被無間大母神抓入無間,解體千百塊後,被天外飛下來的一個黑方塊封印。
玲瓏機方,序號四十四,亦是百寶箱中物。
「此物暫留無間,他朝自有了斷。」
……
伏衡華待少年們製作核舟結束,一一品鑑後,將李源的核舟放在架子上。
「其他的,回頭再好好練吧。不過煉器也只是我所傳百道中的一門,沒興趣的,無須深入研究。懂得原理即可。
「今日就講這些,你們回去好好體悟。最好能尋幾件破碎法寶練手——眼下大戰過去,損毀法寶數不勝數,爾等練手的機會應該不少。」
眾人一陣鬨笑。
起身行禮後,少年們告辭離去。
望著這些氣運如虹的少年們,伏衡華心中滿是歡喜。
「前頭一千多年,赤淵盡得仙道氣數。如今玄元城奠基,未來仙道氣數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重新把寶箱打開,方才修復的幾件法寶已出現「序號」。
十方種魔圖,序號十八。
春秋如意筆,序號二十四。
藏日納月壺,序號三十五。
再一揮手,「萬道金丹」從寶箱飛起。
博古元一萬道寶珠,序號零。
手一指,金丹如道種,在寶箱幻化為一顆參天古樹。
嘯魚這時候進門,見他在做法念咒,便躡手輕步地走到一側站立。
過了一會兒,寶樹枝頭五光煥彩,有玉牌九十八枚。其中一部分玉牌邊上,還有寶圖、方壺等法寶。還有一部分玉牌與冥冥中的無間地獄牽扯,引來一絲絲氣數。
最後,伏衡華招來長生樹。象徵玄元城根本氣運的寶樹與這顆「百寶樹」相合,頓時造化之氣滾滾散開,天地間傳來玲瓏仙音。
衡華睜目:「那幾件物什,她怎麼說?」
嘯魚含笑道:「東方姑娘道『小小玩物卻藏諸多心思,可見賊人心思詭譎,最是可惡』。」
「她一心當乾乾淨淨的聖人,這後面的小心思我不幫她尋思,回頭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你瞧,這顆因果輪迴樹——」
因果樹,也可稱作宿命樹、輪迴樹。樹冠承載眾生命魂,樹根扎入無間冥土。唯造化一氣上下流轉,演繹南洲眾生命軌。
嘯魚捧場問道:「有此物留在南洲,我等離去之後也可把握南洲命數嗎?」
「然也。」
這棵樹就是伏衡華離開南洲後,為南洲留下的禮物。他的百寶便是「宿命體系」的一環。持有相應法寶,就是在變相推動「造化天道」的運行。
無間地獄也好,人間玄元城也罷,都在伏衡華劃定的「命運」運行。
伏衡華抬手一揮,嘯魚看到一條長河在二人面前流淌。
時光長河。
身後是南洲四萬年歷史,面前是茫茫無盡的未來。
嘯魚目光凝重,迅速掃過眼前的未來。
「怎麼,你也想找找,我入魔的未來?」
「怎麼會,以少爺的性格,如何會不防備著?」
嘯魚清楚,境界到了真仙、魔帝那個層次,恩怨情仇都是虛的。那個境界的存在很少為了意氣之爭拼死拼活。他們所爭的,是自己在時光長河中的主動性。誰掌控更多的未來支流,誰能讓自己的未來流向「證道之門」。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家少爺也到了這一步。但她明白,自家少爺的未來道途一定是「造化」,如果真有入魔的未來,肯定自己先斬斷了。
「沒呢,阿姐比我勤快。我那些糟心的未來,人家可比我上心。」
時光長河,伏衡華是得到石語魔君的宙光神水後,才著重開始研究。與東方芸琪商討小半年,他倆才能觀測時光長河,學著伏瑤軫那般干涉命運。
不過每一個觀測時光長河的人,對未來干涉的方式各有不同。
伏瑤軫干涉伏衡華命數,需要尋找「轉折點」,切斷轉入歧途河道的可能性。
但這樣的方式,伏衡華認為太繁瑣、累贅了。
他把百寶視作時間長河上的浮標,只要有人使用這些法寶。就是和伏衡華接下因果,走在他劃定的河道中。如此一來百寶立命,南洲命數便可順流而下。縱有些許小變,可堂皇大勢把握在手,即便人不在南洲,卻也可以引導南洲未來命數走向。穩坐高台,等待下一次大魔劫時的收穫。
下一個一千五百年,伏衡華可以安心待在東萊。只要未來結局順遂其意,他就可以收穫下一個千五百年的豐碩成果。
「那麼,東方姑娘呢?」
「她是冰封河道,自己站在長河一步步往下走。每走一步便封印時光,以確保根基穩固。」
笨拙,安定。
東方芸琪可沒伏衡華如此多的心眼。
不過伏衡華立道,為南洲栽種「因果輪迴樹」,東方芸琪也能借光。畢竟下一個千五百年,她要在南洲行道。
所以,你倆未來在南洲還是合伙人,只是一個指揮,一個實幹。
再揮手,二人回到書館。
「你把館內的寶物清點一番,能帶回去的,就帶回去。帶不回去的,納入南洲因果樹體系,回頭留給南洲布局。」伏衡華將諸多玉牌取下,讓嘯魚逐一給法寶編號。
就連他方才教導少年們的那套「繕寶工具」,也被他刻意掛上「五十五」的序號。
嘯魚清點手中的玉牌,心中默默一算,試探問:「少爺手頭留下的幾個序號,是否另有深意?」
「七十七,十三天魔劍刃。八十一,九面機神。八十八,萬魔吞天葫蘆。」
「……」
反正,只要沒辦法帶回東萊的法寶,你全打算扔在南州唄?
「快些去準備吧,我能感覺到。蒲河魔帝重煉『天魔劍刃』,出世的日子已經快了。」
——
南洲千年篇,算是番外劇情,講述南洲九百年後的事情。但因為對照本章劇情,索性就貼在這裡了(不算字數,不收費的)
目前只有(一),後續慢慢來。
——
第一章,草廬中的少年——
治繕廬。
李正俯在工作檯前,小心拿著工具。金絲在筆刀間流轉,纏繞玉鐲斷面,讓其緩慢連接……
終於,歷時三個時辰,玉鐲最後一條裂痕修繕完畢。
「完成了!」
他長長舒了口氣。
這件寶器足足耗費十天,總算把上面的損毀修補好。
「雖然那位夫人為人大方,繕寶費用給的多,但這活也著實累人。」
伸了個懶腰,他轉身去後面喝茶。
李正是一位繕寶師,顧名思義,他的工作是修復法寶。
不是所有修士的法寶損毀後,都可以直接換一件。自己以心血溫養修復的,多是本命法寶。一般法寶損毀,不是折價賣掉,便是找人修復。
久而久之,煉器師中又有一個分支,專門為人修復法寶。
繕寶,是李正家傳的手藝。
據說,是九百年前某位前輩傳授其高祖父,然後李家代代傳承。
但因為李正年紀小,尚未經歷第二次「靈力暴動」,家傳「補天繕寶訣」才將將煉成第三層,所以不得不仰仗祖上傳下來的「繕寶機巧盒」。這盒子裡面有諸多繕寶工具,且自帶修復諸多法寶的妙用。是用來修復法寶的法寶。
咣當——
忽然狂風驟起,草廬大門撞開,一個黑衣人邁步走進來。
李正皺起眉頭,將手中的茶具放下。
「這位先生有何貴幹?如果是為修繕法寶,不好意思,門口告示牌寫著,目前工期排在三個月後。如果先生急用,請去別家吧。」
「別家修復不了我的法寶。你把其他人的工期往後推,先把我的法寶修復。」
李正搖頭。
怎麼又是這種人?
總有這種狂妄自大的修士,認為天下要圍著他轉。
正要開口拒絕,卻見那人掏出一把蛇形短劍。通體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金屬,黑暗之下閃爍點點金芒,形成一道不斷流動的符文。劍刃周邊布滿細小密集的縫隙,不斷對外散發魔氣。
這把劍——
李正驀然想到高祖父遺留的筆記。
「你認識這把劍。」
黑袍人篤定開口。
「……」
李正回神:「不認識。但能感覺到,這把劍兇惡無比——我修復不來。」
「我知道,你能修復。你們家的繕寶術傳自那一位。如果連你們家也沒辦法——」
「你應該去找鑄劍師。」
李正神情冷漠,小心向櫃櫥後退。
但黑袍人行動更快。
凜冽兇惡的黑色劍氣一掃而過,李正臉色瞬間蒼白,暗中驅使的神識被其摧毀。
「你放心,我無意和你們治繕廬為難。我的要求只有一個,修復這把萬化魔靈劍。我知道,你能辦到。」
「哥——後退!」
後室驟然掀動狂風,藍衫少女持一口冰劍迅速衝出來。
劍意流轉,室內飄揚無數飛雪。李正則趁機後退,來到草廬防禦禁制的開關面前。
「咦?煉成劍意了?」
黑袍人有些驚詫,大袖對少女捲動,無數飛雪被黑洞吞沒。
「很不錯。築基修為參悟劍意,未來大道可期。」
黑袍人點評了一句,然後轉頭看向李正。
「兄妹倆?兄長是鍊氣期,妹妹是築基期。看來你的精力都放在『繕寶』上了?只要你能幫我修復這把劍,我告訴你如何幫你妹妹治病。」
本打算激活草廬防禦禁制的李正抬起頭:「你能治好鸞兒的病?」
「哥,別聽他的!」李鸞握著玄晶冰劍,來到李正面前。
他們是龍鳳胎,但李正修行天賦不高,而她則資質過人。在兄長仍苦苦修行練氣七層時,已完成築基三層的修業。若非引發「靈人病」,這八年耽擱了修行,恐怕都有望嘗試衝擊劍胎。
望著眼前這個不知來歷的黑袍人,李鸞並無半點驚懼。
冰冷劍意自體內緩緩升騰,仿佛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黑袍人淡淡道:「你要是動用本命劍氣,怕是再也壓不住自己的病——十日之內,必死無疑。」
「鸞兒,停下。」李正攔下妹妹,一邊拿著「開關」一邊走過去。
「你有辦法治療『寒玉症』?」
這是靈人病的一種,因為資質過高,身體本能吸收天地靈氣轉化極寒之氣。在體內「玉化」骨骼、經脈,最終變成一具寒玉雕像。
李正為妹妹想了諸多辦法,甚至不惜違背祖訓,把「繕寶機巧盒」取出來賺錢。但尋找的各路醫修,都無法治療李鸞的「靈人病」。
「我沒辦法,但我可以提供線索,告訴你們去哪裡救治。我可以發誓,你們只要去那裡,必然可以救治。」
「好,我答應了。」
「哥——」
李正安撫妹妹,看向桌上的魔靈劍。
「你明日再來,我把這把劍修好——」
「不行,馬上,立刻。你馬上開始修復,修復之後我告訴你們如何治病——還可以額外贈送你們一件法寶,送你們前往那處地界——那裡被赤淵刻意隱藏,沒有我幫忙,你們絕對進不去。」
李正沒吭聲,從抽屜取出一份文契。
簡單修改條款後,他簽下自己的名字,推到黑袍人面前。
黑袍人認真看過每一條。
當看到「十二個時辰內修復魔劍,並將魔劍交還持有者」後,他滿意點頭。手掌在契約上面輕輕一拍,烙下本命魔氣。
契約成立,一道金光閃動,文書與冥冥之中的某件法寶共鳴。
李正和黑袍人都清楚,那件法寶和他們持有的魔靈劍、機巧盒一樣,都是九百年前那位東萊前輩所留。
紫青玉籙,為天下一應文書、契約見證。
如違誓約,天雷轟之。
「我去內間修劍,妹妹,你先回去……」
「我在外面守著。」
李鸞將劍放在膝上,直接坐在大廳。
黑袍人也不惱,饒有興致打量李鸞。或者說,她體內已經開始「寒玉化」的骨骼。
雙腿以及肋骨,已全數玉化,經脈也開始凍結,阻礙劍元流動。
似乎只能活五年?不,或許只有三年壽命了。
黑袍人暗暗想到。
李鸞突然開口:「我感覺得到,你除卻魔靈劍外,自身還有一股純正的仙家真元。」
「你想問,我為什麼要用這口劍?」
魔靈劍,九百年前仙魔大戰所遺,共計十三把。
據傳,只要持有一把魔劍並進行某種儀式後,就可以與一道「魔帝之影」融合,從而獲取強大力量。劫仙、宗師面對「魔靈劍」也唯有飲恨的份。
但與魔靈劍合體後,並非其主人,而是魔靈劍的僕從,會終生受制於魔劍。只要有人奪走魔劍,便可命令其行事。
哪怕只是一個鍊氣修士,也可任意操控魔靈劍仆。
所以,黑袍人才提前打探李家兄妹的情況,並在對方簽下契約後,才讓李正拿走魔劍去修復。
「持有魔劍後,自身再也無法自主精進。唯有祭祀魔劍,供養魔劍。最終得道的,唯有這口劍而已。」
在李鸞看來,這根本不是正道。
「哈哈……得道,得道。普天之下能邁入三災劫境的,又有幾人?你可知,多少人求一把魔劍而不可得?復仇、權利、欲望……持有一把魔劍後,自己的種種欲求都可以利用魔劍來滿足。甚至包括你身上的麻煩,只要你祭祀一口魔劍,你的病馬上消除。」
李鸞沉默不語。
自家高祖父參與過四百年前的魔劍之戰。耳提面命告訴自己等人,絕對不要妄想一步登天。不止是魔靈劍,就連「繕寶機巧盒」也在那一戰後被高祖父封印。
不要觸碰「生君百寶」,不要妄圖借用百寶之便利。
是高祖父臨死前,對子孫後代的交代。
可眼下,哥哥重新解封「機巧盒」,甚至幫人修復破損的魔靈劍。
顯然,自家又要被捲入宿命的安排,成為「命運的傀儡」。
黑袍人對李家的情況顯然有了解,見對方沉默不語,他輕輕一笑,暗暗搖頭。
李家最畏懼的,就是命運的擺布。為此,那位名聲顯赫的繕寶大師從玄元城離開,讓子孫隱姓埋名躲在偏遠地帶,妄圖逃脫所謂的「宿命」。
可是,那一位的命運又豈是隨便逃脫的?
他站在廳內,靜靜觀看周圍的擺設。
治繕廬不愧是李家數代傳承的法寶。這座草廬內的法寶數不勝數,有許多奇形怪狀的法器,黑袍人都沒有見過。
數個時辰後,李正抱著一個羊皮氈子出來。
魔氣不斷從氈子裡面溢出,肉眼可見,羊毛在迅速燒焦。
他飛快將氈子拋給黑袍人。
「你的劍!」
錚——
魔靈劍從氈子飛出,直奔黑袍人而去。
「哈哈哈……哈哈……」
伸手握住魔劍,恐怖兇惡的魔性轟然爆發。
李正臉色一變,被這股強橫魔性直接沖飛出去。
「哥——」
李鸞趕緊過去攙扶,餘光瞥見黑袍人身後升起的魔相。
一道純粹的黑色劍影。
劍元魔帝的魔影。
李鸞迅速撇開頭,不敢與魔影對視。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感覺到魔帝之力在指尖流淌,黑袍人狂笑不止。
力量回來了!
這才是魔靈劍真正的力量!
眼下的自己,足以和劫仙對抗。
「閣下,關於我妹妹的病……」
很快,魔性收斂。
「想要救你妹妹,就去尋找冰宮吧。」
冰宮?
兄妹倆豁然色變。
李鸞:「冰宮不僅僅是一個傳說嗎?」
「你家好歹是那一位的道統,怎麼連冰宮的根底都不知道?就算你們兄妹這輩子沒有離開這偏遠之地,沒有去過玄元城。難道不了解自家的來歷——冰宮真實存在。」
李正皺眉道:「相傳,冰宮之主冷酷無情,是司掌寒冰風雪的魔神。你讓我們去冰宮,是打算從她手中搶奪靈藥?還是說,這位魔神已經身隕?」
「魔神?現在的右大陸,已經謠傳到這份上了?」
黑袍人嗤笑兩聲:「放心吧,你們只要去冰宮,那位肯定會幫你們——畢竟,那可是南洲名義上的女主人。」
說著,他掏出一隻雕鷹摺紙。
「前往冰宮的道路被某些人設法攔截。一般手段無法進入冰宮,但這東西可以幫你們。」
看到這鷹,李鸞死死抓著兄長的手臂。
鷹腹赫然有著一個序號,和「機巧盒」上的序號同出自一人。
「哥,不要。」
進入那位的因果之中,可就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李正深吸一口氣,上前把摺紙接過來。
「多謝閣下。」
黑袍人點點頭:「我給你們領路。但到最後一段路,需要你們自己前往。」
魔劍一划,漩渦瞬間在大廳內展開。
李正匆忙施法,把整座治繕廬縮小,收入口袋裡。然後拉著妹妹跨入魔靈劍打開的漩渦。
等從漩渦另一端出來,他看到眼前的皚皚白雪。
「這裡是……」
「這裡是中土,望月山,是前往恆月冰宮的近路。」
黑袍人仰望天空。
在朦朧月光中,有一座懸空而立的銀色宮殿。
「曾幾何時,這裡也是人滿為患。三陸之民往來於此,求見冰宮女主人主持公道。」
但是——
人是一種會畏懼,會害怕的動物。絕對的正義,對於曾經的弱者,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手段。但隨著他們從弱者轉變為強者,反而不希望更弱的人利用『正義』來對抗他們。
第一百年,人們欣喜於一位公正的聖人駐世。
第二百年,人們讚頌聖人的德行。
第三百年,人們高歌聖人的功績。
第四百年,人們敬畏聖人的無私。
第五百年,人們害怕聖人的睿智。
第六百年,人們驚懼聖人的公正。
第七百年,人們聯合設置障礙,妨礙其他人前往冰宮。
……
「冰宮主人和你們祖師一樣,都是外洲之人。她駐留南洲,為南洲蒼生主持公道,鐵面無私……」
前五百年,恆月冰宮的確維護了秩序。可隨著世風轉變,南洲底層道德水平上升後。曾經由底層上來的人們,反而不希望冰宮繼續威壓在頭頂。因為這時候,他們成為占據絕大多數利益的人。而且,他們很清楚冰宮的底細。
因此,所有人默契地封殺冰宮,阻礙普通人前往冰宮的道路。
當年的約定說得明白清楚:月後可以作為最高審判,維繫南洲的正義。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她不能走出冰宮,不可干涉外界的運行。
唯有人前往冰宮伸冤,她才能出面。
「曾經,大地有三十六面玉鼓。只要敲響玉鼓,就會降下一條通達天際,前往冰宮的道路。」
黑袍人對兄妹二人說道:「隨著玉鼓被有心人們封印,冰宮已無力主動展開橋樑。因此,需要人闖過風暴,自行前往高空冰雪寒帶中的冰宮。當然,一般人想要來到『望月山』,也是一件很難的事。
「尤其是右大陸。阻攔伸冤者前往冰宮,只需各處巡山使將本地想要伸冤的人攔下,並派人威脅訓斥,就可以妨礙冤情上達天聽。伸冤?覲見月後?一般人可過不了巡山使的層層關卡。」
黑袍人再度揮出一劍,空中風雪驟然暴動,一條豁口出現在兄妹倆面前。
「去吧,快些用紙鷹衝進去。記得,路上不要停留,不要後退。不然——被九天罡風颳死,那也怨不得他人。」
說完,他身影消失,遁向千里之外。
「楊真人,既然來了,那就讓我再來討教你的八岳劍吧!」
有人來了?
遠遠看到火焰山雄立天地,李鸞低聲道:「哥,是赤淵的人。」
「走,我們去冰宮!」
激活紙鷹,摺紙陡然變作三丈雄鷹,載著兄妹向天際衝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