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店,喬姿攬著任放的手,頭搭在任放肩上。任放原本想問問她這是幹什麼,後來又怕這是城裡的風俗,問了讓她笑話,索性一直緘口不語。
此時迎面走來兩個小痞子,喬姿緊張起來,把頭偏過說咱們快走。任放還沒弄明白就給拉開,只聽後面喊:「小妮子!怎麼見面不打招呼?」「人家釣上新凱子了!」
喬姿慌張地抬頭看任放,見任放一臉懵懂,這才稍稍安心。
任放有些過意不去地說:「喬姿,你花這麼些錢給我買衣服,我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我……」
喬姿說,你別動,抬頭、挺胸!別婆婆媽媽,像個男人行不行?
任放又問:「這些錢是你的工資吧?你不上學,做什麼工作?」
喬姿頓了一會兒,說:「我……現在我不想做那個工作了。從今往後,我要找份新工作。」
任放關切地問:「是不是你的老闆太刻薄了?是不是他延長你的工作時間,加強工作難度?」
喬姿登時漲紅了臉,罵道:「閉嘴!放屁!……總之你別問了。」又說,「我滿口髒話,你討厭我嗎?」
任放說:「我討厭你滿口髒話,但我不討厭你。你也知道,在農村人們說話更是口無遮攔,很野蠻。」
喬姿說:「我再不罵你了。以後你有不懂的東西一定要先問問我,我告訴你。」
任放自信地笑著說:「不用吧,我正在學知識文化,總會有一天什麼都懂的,到時候就不會給你丟人了。」
喬姿停下來與他對視,慢慢地說:「任放,我真不敢相信你是一地球人。你太天真無邪了。你不會知道,這個社會其實是很複雜的。在學校學的東西,除了能夠得一張文憑外,踏上社會基本上是毫無用處。」
任放說:「這你就不對了,學習是……」
喬姿止住他:「你就別長篇大論了,以後不要多說話,言多必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說的話的……對了,你今後怎麼打算?」
任放說:「我要考大學,考北大、考清華。然後讀研究生,讀博士,為我爹娘我們村爭光,報效祖國!」
喬姿沒心情聽他的豪言壯語,只是說:「你考上了清華或燕園,那裡才貌雙全的女孩子很多,你會找一個合適的女朋友的。」
任放搖搖頭說:「你說什麼啊?我最喜歡你了,還找別人幹什麼?」
這句毫無修飾的淳樸表白頓時讓喬姿熱淚盈眶,她捂住臉,竭力不想使自己的感情發作,但還是止不住嗚嗚地哭出了聲。
任放慌了,忙賠禮說:「對,對不起,我胡說八道冒犯你了。我就是太不會說話,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
喬姿拉住他正在搖擺的手,說:「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想到……我真高興……沒人像你這樣對我……」略微鎮靜了些後,說,「等你遇到更好的女孩子,就不會記得我了。」
任放的手不知該往哪裡放,最後終於選擇搭在她肩上,鄭重其事地說:「我……我現在是中學生,不能也不該談戀愛。但是我向你承諾,等我考上大學,四年以後,找份好工作,然後養活我的父母……養活你。」
喬姿激動不已,任放忙掏出手絹給她拭淚,見她不接就不分場合地解釋說:「沒事兒,這個剛洗的,我沒抹鼻涕。」
喬姿鎮定了一下,說:「任放,我當然相信你……我覺得不該瞞你。只有溫柔純潔的女孩子才能配上你,我又野蠻,又沒教養,而且還……」
任放問:「還什麼?還什麼都不要緊。」
喬姿哭著低聲說:「你……你記不記得剛才我拉你走開?……我不是處女……我15歲時……」
任放愈聽愈糊塗,問:「什麼叫『不是處女』?」他為學好歷史課閱讀了大量史籍,得知中世紀德國古堡有一種可怕的刑具叫做「鋼鐵處女」。它鑄成女人的樣子,不論放進任何體形樣貌的女子,一關上再一打開就都一樣了。在他印象里處女就是這個意思。喬姿囁嚅著說:「我……我怎麼跟你說呢……我不純潔了,我被人強暴過……」
任放「哦」一聲,說:「我懂了。可這不算什麼,一個人只要心靈純潔,就行了,就好像張海迪,身殘志堅,眼雖然瞎了看不見,但心卻沒瞎。」
喬姿哭著說那是海倫。凱勒,張海迪是癱瘓。任放說都一樣,只要心不癱就行了。
任放信誓旦旦地說:「別說你是被壞人ling辱過,就是你給硫酸毀容了,或者讓車撞成植物人,又或者失足掉到山溝里摔成七塊八塊,再或者被大火燒成一把灰……對不起,我不是在咒你。反正不論你怎麼樣,我都不會嫌棄,我……那個,喜歡你是喜歡你整個人,你的心,而不光是喜歡你的相貌和貞節。」
喬姿撲在任放的懷裡,喃喃地說:「謝謝你,放哥,我以後叫你放哥吧。」
任放說你還是叫我放屁吧,我就這麼一個小名,而且還是集體給取的,有點影響。
晚自習還差五分鐘,於忠獻就夾著課本快步踏進教室,問:「課文都預先讀過了吧?」台下不出所料地一片寂靜。
於忠獻極為不滿,喊道:「沒讀?」
任放不會合理調配時間,下午學習太用功,以致晚飯連吃也沒吃就一口氣睡到現在,但被這兩個字從夢中撈起,四下張望見個個都垂著腦袋戰戰兢兢,應該是很莊嚴肅穆的場合。可他明明聽到了「梅毒」二字,聲音很大,莫非在他入睡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於忠獻叫道:「怎麼可以沒讀呢?都是誰沒讀,站起來!」
除了任放,嘩啦啦全班都站了起來,任放本來不明所以,但一聽之下臉色僵白,原來自己生活竟在這樣一個道德敗壞性病橫行的淫亂班級里,而且渾然不覺!想當年老家有一個去城裡打工的傢伙染上了梅毒,回村後給套上了馿橛子,再掛一牌子,詳細寫明病因病種以及危害程度,繞村遊行一周把地都耕一遍再滾出村,永遠不許再回來。連他懷孕的老婆也受株連,給關到鎮派出所,罪名是「未能定期分娩」。如今這病城裡竟然人人都有,而且還都是學生,果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念及此處,滿臉憤然之色。
任放是唯一沒有站起來的,無疑給足了於忠獻面子。於忠獻感動無已,立即抓住這個台階:「你們都瞧瞧人家任放,一個貧困山區來的孩子,沒見過什麼世面(任放想我不就沒見過大花生豆麼)可人家的思想態度就是跟你們兩樣!人家住宿不能回家,除了學習還要打工掙學費,比你們的課外時間要少得多,可人家就是沒有沒讀!」
任放心想廢話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當然沒有梅毒了,不光我,我爸我媽我爺爺,我任家祖傳就沒有梅毒。
於忠獻很滿意地說:「既然這樣,你就讀一下。」
任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陣茫然後義憤填膺地問:「老師!你為人師表,怎麼可以這樣講話?」
於忠獻詫異地問:「我咋了?我哪樣說話了?」
任放一字一頓:「我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過梅毒,我可是個正經孩子。這難道不正常嗎?可你為什麼非要讓我毒一下呢?」
於忠獻和他從一開始就產生的歧義使理解的偏差越來越大,邏輯中樞已經不大頂事了:「你不讀一下,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沒讀?」
任放更加氣憤難當:「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於忠獻感到他在無理取鬧:「那你說還有什麼方法?」
「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檢查,究竟有沒有一查便知!」
「去醫院?」於忠獻的大腸已經開始漏屎了,「你沒事兒吧任放?你怎麼語無倫次呀?醫院能檢查出這個嗎?」
「醫院不能,還有誰能?」
「我能!誰有沒讀誰沒有沒讀,只要讀一下我就能瞧出來!」
任放覺得他實在不可理喻,但又想起任東行千叮嚀萬囑咐要他決不可以跟老師頂牛,只好無奈地問:「那好吧,你要我毒一下,怎樣才能毒一下?」
「當然是從頭開始讀,還能怎麼讀?」
「從頭開始?」任放遲疑少頃,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接著走下座位,不等全班同學和於忠獻反應過來,就一頭拱到於忠獻眼前,低下前額,把後腦勺亮出,說:「你說你能瞧出來,你瞧見了嗎?我頭上哪裡有梅毒?」
於忠獻認定他被薛江帶壞,油腔滑調地揶揄自己,大怒之餘,把早已設計好的計劃抖出:「考試!馬上!準備一張紙,寫上名字!我不好好整治你們,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眾人在一片不約而同的抱怨之後迅速安靜下來。薛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跟單晶晶換了位置,坐到任放旁邊。任放挨了批評情緒極不穩定,沒好氣地問:「你上這兒來幹什麼?」
薛江嬉皮笑臉地說:「你學習這麼好,我抄個七八十分應該不成問題。」
任放沒理他,只要他不妨礙自己就行,於是自顧自地作答於忠獻寫在黑板上的題目。他思路敏捷,比交卷時間早了十多分鐘就做完了。薛江趁於忠獻不注意,一把抄過任放的卷子,疊在自己的卷旁,狂抄起來。
誰知剛一收卷,於忠獻突然面紅耳赤,指著任放和薛江吼道:「你們兩個給我滾下來!」
薛江不服氣:「我沒作弊!這張卷子是我的真實水平!」
「這我完全相信。」於忠獻把一張白紙摁到他臉上。薛江一見卷子白花花的什麼痕跡也沒有,大喊冤枉:「不可能!我明明寫了!」
「的確有可能。」於忠獻拿過任放的卷子,指著上面兩堆內容一模一樣但字跡不同的答案,「你抄到他的卷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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