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開出小區,那個老郭點了一支煙,長長地吐了一口,他心裡明白,裝垃圾的拖拉機臭烘烘的肯定沒人注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現在終於出了小區,他總算可以舒舒服服地吸菸了。
老郭轉過頭問道:「你們居然說是逃命,那就拉你們去長途汽車站吧。」老郭越想越有道理,居然想離開這個縣城,這裡又不通火車,去長途汽車東站是唯一的出路,便自作主張對開車的老漢說道,「老徐去汽車站吧,收了人家的錢,辦好人家的事。」
老徐還沒有來得及答應,就聽魯風順說道:「兩位伯伯,麻煩你們送我們去新港中學,我們不去汽車站。」
老郭笑道:「看你這個小屁孩,說話跟大人似的,這個縣城屁大的地方,到哪裡都一樣,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嘿嘿嘿。老徐,轉過去,新港中學還近一些呢。」
新港中學是魯風順上輩子上高中時候的學校,那裡他差不多呆了三年,對周邊的環境非常熟悉,如今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來年,變化可能很大,但是風順已經有了打算,覺得沒有其他地方比那裡會更合適的了。
裝垃圾的拖拉機在學校門口停了下來,魯風順伸頭看了看,指著馬路對面說道:「兩位伯伯,麻煩你們去對面的小巷子裡,那裡比較安全。」
老徐嘿嘿笑著嘆道:「小傢伙挺機靈的呀!小巷裡是比較安全,這邊大馬路是太招眼了,嘿嘿嘿,真精,現在的小孩就是聰明,都快成精了,嘿嘿嘿。」
拖拉機在小巷子裡停了下來,陸曉紅苦笑著說道:「謝謝你們的幫忙......」
老郭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其實也不用謝我們的,我們是收了錢的,要知道我們干一天有就三十來塊錢,這樣算起來,我們還是占了你們的便宜。」
陸曉紅在拖拉機那狹小的空隙里,懷裡還抱著熟睡的一帆,老早已經蜷縮得腰酸背痛了,好不容易下來,一看周圍冷冷清清,感到非常的不理解,拖拉機一開走,更是顯得陰森森的可怕。陸曉紅轉頭忍不住問道:「風順,剛剛他們要帶我們去汽車站,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呢?」
魯風順說道:「媽媽,他們都能想到汽車站,那幫人會想不到嗎?再說我們折騰了一夜,身上臭兮兮多引人注目啊。」
陸曉紅想想風順說的很有道理,自己在垃圾房裡呆了這麼長時間,現在想想都覺得渾身發臭。
就聽魯風順說道:「媽媽,跟我來。」話音未落,已經七拐八彎的朝前走了,陸曉紅沒有辦法,只好跟著,想想覺得很可笑,今晚自己被兒子指揮得團團轉,卻又摸不清兒子下一步的行動,自己哪裡還象是個媽媽,倒象是她的妹妹了。
就聽魯風順一邊走,一邊說道:「媽媽,前面一拐彎,應該就有一個小旅館,我們先去那裡先休息一下,養足精神了再說。」
陸曉紅感覺非常奇怪,縣中她當然知道,還在那裡的初中部教過幾年書,可是除了學校,她對周邊的地方並不關心,所以也沒有什麼印象,更不知道這裡面還有什麼旅館,她想想自己好像沒有帶魯風順來過這裡,可是他怎麼會對這一帶比她還要熟悉呢?
就在這時,就聽魯風順的嘴巴里發出「咦——」的一聲,似乎很驚訝,陸曉紅循著風順的目光看過去,但見前面有一個亮著霓虹燈的醒目招牌,上面一閃一亮地顯示著六個大字:順風快捷賓館。
魯風順抓著頭皮自言自語地說道:「以前明明是個小旅館,現在怎麼變成了賓館了呢?」
陸曉紅輕輕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呢?現在開個小店就叫超市,辦個小廠就稱公司,蒸個包子就成飯店了,這小旅館變賓館又有什麼奇怪的?」
魯風順說道:「可是住賓館是要身份證的,住小旅館卻不用,隨便要間房就可以了。」
陸曉紅說道:「放心吧,身份證我有,你們小孩子沒有身份證是沒關係的......」
魯風順還是顯得猶豫不決,說道:「媽媽,如果他們要身份證,我們就不住,現在你的身份是千萬不能暴露的,要不然那幫人會順藤摸瓜,很快會知道我們的行蹤的。」
陸曉紅暗暗心驚,沒有想到風順這個孩子會想得如此周密,這么小的細節都考慮得這樣清楚,這哪裡還是一個小孩子的心思?陸曉紅知道,此時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一定要問問清楚。
娘三推門進了賓館,一個中年女人正爬在高高的收銀台上睡覺,陸曉紅過去推了她一把,那中年女人吃了一驚,抬起了頭,一邊抬手擦嘴角邊的口水,一邊含含糊糊地問道:「要鐘點房還是......」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本來擦口水的手馬上扭住了鼻子,臉一沉,冷冰冰地說道,「你們有錢嗎?這裡只有一百元一天的標準間,你們要不要?要就付錢,沒錢就走人!」
陸曉紅臉一紅,她知道自己身上有異味,人家肯定把他們娘三當要飯的叫花子了,陸曉紅以前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瞧不起過,心裡難過,卻又有點賭氣,從身上抽出一張一百塊的鈔票扔了過去。
那中年女人臉色稍和,拿著這張錢左照右看,又在驗鈔機里驗了好幾遍,終於遞過來一把連著一塊小牌子的鑰匙,說道:「302房間,你們自己上去吧,記住了,中午十二點以前退房,否則就還要交一百元......」
陸曉紅看看就快天亮了,覺得這一百塊花得很不划算,逃亡的路不知道有多長,這樣花錢怎麼可以呢?正在猶豫要不要住,可是見魯風順已經爬上了樓梯,嘆了口氣,接過鑰匙,抱著還在熟睡的一帆,跟了過去。
進了房間,陸曉紅把一帆放在了床上,見她睡得正香,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心裡想:她和風順是雙胞胎,她還是姐姐呢,她天塌下來還渾然不覺,睡得還這麼沉,這才是她這個年紀正常的行為,可是風順......一想到風順,她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這個孩子太不正常了,平常一直呆頭呆腦,笨手笨腳,昨晚開始忽然變得異常聰明,辦事精明果斷,出手更是兇狠毒辣,根本不是這樣小的孩子應有的樣子。陸曉紅當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聰明能幹,可是過分異常了,甚至還帶一點詭異的色彩,那就讓人擔心害怕了。
陸曉紅幫女兒蓋好被子,見風順沒有動靜,轉頭一看,卻見他爬在床上早已睡著了,她不覺鬆了一口氣,畢竟他還是孩子,說睡就睡著了,自己的孩子變化再大,心機再重,在媽媽面前卻完全放開,毫無防備之心。陸曉紅輕輕過去,把他扶正,讓他睡得舒服一點,幫兒子蓋上被子的那一刻,陸曉紅覺得花這一百元是相當的值了。
陸曉紅自己進了衛生間,把身上洗得乾乾淨淨,這次出來匆忙,沒有帶換洗的衣服,她看看髒兮兮的衣服,心裡發愁,沒有辦法,只好先把外套洗了。如此忙了一會,看看窗戶外面天色已亮,見兩個孩子兀自睡得香,不忍發出動靜吵醒他們,悄悄躺在女兒身旁,閉上一會眼睛,心裡思潮起伏,忍不住眼淚直淌。
陸曉紅迷迷糊糊中感覺一隻小手在推她,她一驚就醒了,就見一帆眨巴著眼睛正盯著自己,她強笑道:「寶貝,你醒啦?」
一帆嗲聲嗲氣地說道:「媽媽,這是在哪裡啊?一帆好餓呀。」
陸曉紅輕輕說道:「好吧,媽媽去買早點去,你乖,好好躺著,可不要亂跑。」
一帆說吵著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風順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醒了,用命令的口氣說道:「姐姐,你不要去!」
一帆眼睛一白,撅著嘴巴說道:「我是姐姐,弟弟你搞清楚沒有,不要命令我!」
風順說道:「好好,你去吧,身上這麼臭,看人家這麼煩你......」
一帆舉起胳膊聞了聞,果然有一絲臭味,驚訝地問道:「媽媽,一帆為什麼這麼臭?」原來她昨晚睡得香,後來發生的事都不知道了,回頭一看風順,驚叫道,「弟弟,你身上怎麼又血呢?你受傷了嗎?」平常雖然弟弟呆頭呆腦,不太搭理自己,可是看到弟弟身上有血跡,還是姐弟情深,立刻下床,伸出小手翻風順的衣服,看看是哪裡受了傷。
陸曉紅也很吃驚,昨晚天黑,沒有注意風順身上還有怎麼多的血跡,雖然心裡明白這是在天台上兒子和兩個混蛋搏鬥時留下的,當時風順忽然變得厲害無比,而且還心狠手辣一會功夫把兩人殺死,可是他畢竟是個孩子,當時情況緊急,也沒有詢問他有沒有受傷,如今聽一帆一說,心裡總是不放心,連忙也過去查看,卻聽風順說道:「我沒有受傷,媽媽姐姐你們放心吧。」
風順說道:「媽媽,這賓館往右拐,以前有一家服裝店,不過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你先去買衣服,要挑最貴的買,現在我們穿成這樣出不了遠門。還有那服裝店的對面,有兩家買早點的,你一定要去右邊那家買,千萬不要去左邊那家,因為左邊這家包子裡的肉餡是不洗乾淨的,還都是一些碎皮爛肉,吃了會肚子疼的......」
陸曉紅忍不住問道:「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風順略顯尷尬,不過他馬上就說道:「我本來就知道,這又什麼奇怪的?」
陸曉紅聽得更奇怪了,他怎麼本來就知道的呢?他什麼時候來過這個地方的呢?
陸曉紅知道現在兒子不願意說,她也不會問出什麼結果的,叮囑完小姐弟兩乖乖,好好呆著,不要吵架,便出了門。往右拐,果然看到一家服裝店,她擔心賓館裡的孩子,隨便挑了幾件衣服,匆匆去對面買了早點,便趕了回去。
剛進門,但見姐弟兩正在研究魯風順在天台上拾的那個對講機,風順見媽媽回來,問道:「媽媽,為什麼它現在沒有用了呢?我當時怕它發出聲音,就把開關關了,現在打開了,怎麼沒有聲音了呢?」
陸曉紅說道:「這是對講機,對講機要在一定的距離之內,才能接受到信號,現在距離這麼遠當然沒有什麼用了。」
原來,魯風順上輩子沒有接觸過對講機,一直以為對講機就是以前的大哥大,他本來還想聽聽那幫人的信息,才一直留在身邊,沒有想到這個玩意沒有什麼用,便隨手扔進了垃圾桶裡面。
娘仨吃完早點,又好好地洗了個澡,等到忙完,已經快中午了,魯風順問道:「媽媽,現在幾點啦?」
陸曉紅看了看手錶,說道:「快十一點了,怎麼啦?離退房的時間還一個小時呢,不焦急......」
魯風順說道:「我們現在就走,樓下有一班去江海鎮的公共汽車,十一點十分發車,再晚的話,要等到下午五點多了。」
陸曉紅做夢也沒有想到,兒子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去江海鎮,她忽然聯想起兒子說起過江海鎮的金家,那金家就是被朱勝天那幫人滅門的,風順似乎對那件陳年舊事一清二楚,難道他和金家有什麼關係嗎?不可能啊,兒子明明是自己生的,他如果跟金家有什麼關係的話,自己怎麼會一點也不知道呢?她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了,也許,兒子只不過是為了安全著想,從江海鎮轉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呢。
其實陸曉紅差不多猜對了,魯風順一方面當然是為了媽媽和妹妹的安全,另一方面,他更想回他上輩子的家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