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中篇婚姻愛情)張寶同
勸過幾次,不但沒有勸住,反弄得李天貴越發地疾首痛心,傷心難過了,所以,葉楠就覺得這人不吃勸,越勸越麻煩,也就不想再勸他了。
這天下午,護士把他用車子推到了放射科,對他的右臂做了透視和拍照。醫生他的右臂骨斷裂,可能會造成終生殘疾。聽著這話,他再次地陷入極度的悲哀之中。終生殘廢就意味著他的右臂再也沒用了。別畫畫寫字不行了,就是吃飯拿東西都不行了。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該是怎樣的悲哀和災難,何況他又是一名才氣正盛的青年畫家。
他懇求醫生,「我是畫家,不讓我畫畫,還不如讓我死了。請想辦法把我的臂膀治好吧,不管花多少錢我都能答應。」其實他現在真是一無所有,一不名。醫生不停地搖頭,,「你的臂骨已是粉碎性斷裂,不可能再讓他恢復原樣了。」
手術之後,葉楠一連幾天躺地床上,心情悲哀,暗自落淚。李天貴就主動過去跟他話,想寬慰他。可是,沒有別人的寬慰還罷,聽著別人的寬慰反讓他更加憂鬱傷感,感到自己極端脆弱。這時,他才真正地體會和理解李天貴為什麼會喪失生活的信心和希望。雖然生命高於一切,但生命如果沒有信心和希望來支撐,那生命還有什麼價值和意義?
對一個有殘疾的人來,最擔心的當然是別人會怎樣對待他。魏華恐怕已經遇難,所以,他考慮最多的就是崔美瑩。這位年輕貌美的女教師,在他的心中就是一尊女神。她不但是他生命的陽光和雨露,讓他感到生命的鮮活與美好;她甚至還是他的整個世界,有了她他就擁有整個世界,沒了她,他就會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可是現在,在經歷了這場大地震之後,他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有才氣有名望的青年畫家了,而是一個幾乎喪失了勞動能力的殘疾人了。不知他的女神在看到他時會怎樣呢?這是最讓他感到擔心和憂慮的。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讓他感到欣慰的:那就是她已經懷著他的孩子。而孩子就是他們之間相互聯繫的紐帶。這樣一想,他陰鬱沉悶多日的心情總算睛朗了一些。
下午午後時分,打完吊瓶後,病人們都喜歡來到病房門前的四樓平台上聚在一起曬太陽,或是散散步。因為午後陽光還比較曬,所以平台上的病人並不多,只是在避蔭處坐著幾個人。而李天貴正在跟著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婦女在聊天。這女人也是右邊的手臂受了傷,胳膊上捆著繃帶,吊在胸前。但女人本人卻長得白淨細緻,面目清秀,高胸細腰,婷婷玉立。女人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似地一邊抹著淚一邊訴自家的房屋是怎樣倒塌的,家人又是怎樣遇難的,還整個家裡只剩下她和女兒了。要是她那在學校里上學的女兒也不在了,她也就不想活了。
聽著女人的哭訴,李天貴就一個勁地勸著女人想開一些,要堅強地活下去,並把葉楠勸他的話一遍遍地給女人聽。這讓葉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人連自己都要不想活了,怎麼會誠懇耐心地勸起了別人?但是,葉楠很快就從李天貴那脈脈含情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他肯定是看上或是愛上了這個女人。
所以,晚上睡覺前,葉楠就用嘲諷的口氣對李天貴,「你前兩天還整天愁眉苦臉地要尋死覓活的,可這兩天卻象跟變了個人似地,一打完吊瓶就不在床上呆了,還開始規勸起別人了。」
李天貴臉面一紅,便解釋,「這女人是映秀鎮的,聽他們那裡差不多都給震平了。當時,她因為打麻將忘帶錢了,回家來取錢,剛走到自家的院子裡,地震就發生了。她眼睜睜地看到自家的樓倒了下來,一家五口人除了女兒上學外,全部被砸了進去。所以,她老是想不開,老是要是她女兒不在了,她也就不想活了。」
外科住院部住的差不多都是從地震重災區送來的傷病員。這些人不但自己受了傷,而且家裡也都遭受著屋倒房塌,家人死傷的災情。他們心裡都裝滿了極度的傷感與悲哀,還有強烈的恐懼與孤獨。而這些情緒又無從排泄,所以,就只能聚在一起相互地述。
這天傍晚,李天貴又與那個叫陳玉嬌的女人坐在平台上聊天。葉楠本不想參與其中,但當他從他們跟前走過時,又聽到女人那種自暴自棄和不想再活下去的話,便用幾乎是訓斥的口氣對女人,「我們的親人雖然不在了,但只要我們還活著,就能給他們燒把紙,上個墳,如果我們也都不活了,那誰給他們燒紙上墳?再武警戰士冒著生命危險把咱們救出來,國家給咱們看病治療,如果咱們不活了,能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救出咱們生命的武警戰士嗎?」
見女人低頭不語,葉楠又,「你傷勢不象我們這樣重,過不了百日三月就可以完全恢復了,不象我們會落下個終生殘疾。再你是女人,又還年輕,隨便找個男人就能重新過上好日子。」女人搖著頭,「我的心早就死了,也不想找了。我也看過了,誰家的男人都不如我家男人好。」李天貴極不耐煩地對女人,「你男人再好,可是他不在了,你不能你也不活了。再天下好男人也多著呢。」可女人還是十分固執地,「家人都不在了,一個人活著有啥意思。」著,又嘆了口氣,「要是我女兒不在了,我真地就不想活了。」
葉楠最不喜歡這種固執而糊塗的女人,覺得這種女人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多費口舌,所以,他寧可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也不想跟這種人話,因為跟這種人話既費勁,而且又不起作用。所以,每次再見陳玉嬌時,葉楠總是躲著她,生怕聽她那祥林嫂一般的沒完沒了的絮叨。
幾天之後的一個上午,病房裡出現了一陣騷動,有人從病房裡偷著跑出去了。接著,就有護士跑來問李天貴見沒見到陳玉嬌。李天貴從昨天晚上就沒見到她了。事後,就聽有人醫院已經派人到映秀鎮去找她了。
晚上,葉楠剛睡下來,就聽有人敲了下門,接著把門給推開了。然後就見有人象幽靈一般進到了屋裡之後就把門關上。葉楠趕忙把燈打開,只見對面站著一個女人,衣服和頭髮已被雨水淋濕透了。還沒等葉楠看清是誰,就見女人已經癱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面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天呀,讓我還咋活呀!」
葉楠和李天貴一聽是陳玉嬌,便趕忙下床把她連拖帶拉推到床上,可是,她馬上又從床上滑落下來,要不是葉楠和李天貴扶著,她的頭會栽在地上。葉楠和李天貴身有重傷,看到陳玉嬌發瘋似地大哭大嚎著,既拉不動又勸不住,就只好大喊著快來人呀。
很快,就從相鄰的病房裡來了好些病人,一起幫著拉著勸著陳玉嬌。接著,醫生和護士也趕來了,就一起攙著拖著把陳玉嬌帶到了醫生值班室。這事把大家鬧得毫無睡意,而且,經歷過大地震這種地獄般災難的人本身就對黑夜充滿著驚悸和恐懼,以致於夜裡經常失眠和惡夢不斷,看到陳玉嬌這種哭死哭活的樣子,就想知道到底發生的什麼事,所以,就一起聚集在醫生值班室的門前等待著消息。
大概過了好一會,一位夜班值班女護士從屋裡出來,對大家陳玉嬌昨天在醫院遇到了一位映秀鎮的老師,聽到她女兒已經遇難的消息,便連夜裡從醫院裡偷跑了出去後,搭乘著向災區運送物質的車來到了映秀鎮。她來到校門外朝里一望,整個學校里的樓房全部塌光了。見她來找女兒,一位校領導把一份全校各班遇難的學生名單拿著給她看。看完之後,她便倒在地上痛嚎啕大哭起來。聽著值班護士的講述,大家都默默無聲地流著淚,然後仰天長噓一番,便各自回到了自已的病房裡。·k·s·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