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相 第六十六章《定風波》

    20世紀上半葉,中國的文人士子前後出版了五部傳記,分別為梁啓超之《王安石傳》和《李鴻章傳》、吳晗的《朱元璋傳》以及朱東潤作的《張居正大傳》,林語堂寫的《蘇東坡傳》。這五本傳記的作品,無疑都是歷史上曾經顯赫一時的人物,今人來看,或許成為開國皇帝的朱元璋和文學成就非凡的蘇東坡最富有名氣,其他三位皆是位極人臣,也即他們所處時代的政府首席執行官。從政治角度來看,蘇東坡的影響力式微可忽略不計,影響最為深遠的應屬王安石,從流傳至今人的聲譽度來看,號稱蘇東坡的蘇軾可位居榜首,對於士族上層來講,蘇東坡或許幾無可取之處,對於中下層而言,則不失為偶像。這五位歷史人物,除蘇東坡以文人著稱外,其它四位則是發揮過政治影響力的,蘇東坡本人也並非不是政治人物,而是他的政治所為僅實施在地方,僅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上世紀的文人們著有這五位人物傳記,自有它的社會背景和淵源,給古代的政治人物立傳無非是為了宣揚他們的政治理念,對當前的政治取向和價值觀念發揮影響力,每當政局處於動盪之時,便會有人習慣性將先賢立為榜樣,意指今人應當借鑑,典型的如《王安石傳》,梁啓超極力為他辯護及稱頌革故鼎新的政績,更為誇張的是林語堂所著的《蘇東坡傳》,無腦式的讚揚蘇軾,愛屋及烏系人之常情,但過於主觀性的貶抑他人而抬高所喜愛之人,實非文人風骨之行。

    林語堂歷時三年寫作的《蘇東坡傳》,雖有片面之處,但他理解的蘇東坡的確是位不錯的文學家,這部傳記的序言曾說到,蘇東坡具有樂天派的秉性,是位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蘇東坡有沒有林語堂說的那麼好,不得而知,不過從他的多首詩篇可以知道,確有樂天派的秉性,所謂樂天派無非是面對逆境時,能保持積極樂觀向上的心態。倘若說樂天派指每逢事情不煩惱無憂慮,則不足以信,更多的是指在煩惱憂慮過後,積極尋找度過難關的辦法和秉持豁達的心態,人有七情六慾,再樂天派也得有負能量之時,悲觀主義者也有正能量爆棚的時候。從儒家和道家的核心思想來區分,林語堂被視為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他本人也曾在英文著作《吾國吾民》中提到,國人發皇時的心態傾向兼濟天下的儒家思想,勢弱時則是獨善其身的道家態度,足見林語堂未能發皇,他所偏愛的蘇東坡亦是如此。

    在仕途上未能發皇的蘇東坡,今人所知他的政績,一般會提及他在杭州疏浚西湖之事,並以蘇堤留名於今,不過這些政績放置國家層面則是無足掛齒,因為他未能攀登廟堂高位創造政績。傳說宋仁宗時期,皇帝對蘇軾及弟蘇轍的文采頗為讚賞,並稱為子孫謀的宰相之才,這無疑是喜歡蘇東坡之人杜撰的,首先文筆才華與治國理政才能並無關聯,再者宋仁宗自己的事都很多無法掌控,更遑論預知身後事,退一步說,科舉進士絕對都是文學水準很高的人才,宋仁宗豈能就偏偏只識得蘇軾之才。蘇軾的履歷告訴我們,蘇軾並不具備宰相之才,文學之才倒是享譽至今,詩詞歌賦和書畫文章的確是能手,或許自古才命兩相妨,文學才能過於耀眼的他,在政治上的命途並非特別好,有過牢獄之災和貶謫到最南方的經歷,在宋朝優待士大夫的背景下,經歷牢獄之災和貶謫至落後的南海也算是一種屈辱。

    有人做過統計,蘇軾大致有兩次影響較大的貶謫經歷和一次自請出朝的經歷,當然有人將自請出朝的經歷也視為貶謫,為官四十載,三次逆境經歷大約十來年,這十來年中,是他文學創作的輝煌時期,其中被貶黃州時尤盛。蘇軾被貶黃州的緣由,政治緣由說是反對朝廷推行的新法,導火索是他的詩歌文章,從維護蘇軾名譽的角度上講,則是遭受敵人的詆毀污衊,鑑於蘇軾的才氣名譽,世人也習慣性的接受這些說法。不管怎麼講,蒼蠅不叮無縫蛋,蘇軾必定是有大錯特錯在先,不然不至於被關押至烏台,其本質是恃才傲物的蘇軾,對朝廷的新法政策有意見有想法,固然不足以成為他被押往京城調查及被貶的緣由,但是通過詩詞歌賦公開評論對新法的不滿或者說發牢騷,這便是蘇軾的不對了。受烏台詩案牽連的人有幾十人之多,蘇軾雖是詩案的主要人物,但是「定罪」並不是最重,名叫王鞏的朋友被貶謫至當時荒僻的嶺南,名叫王詵的駙馬都尉(當時皇帝宋神宗的姐夫或妹夫)被削去爵位。

    烏台詩案後,蘇軾在黃州擔任無權執掌的團練副使,雖無權但官員的身份待遇仍在,吃喝玩樂應該是不需愁的,畢竟在此期間,蘇軾還和友人同游一百多公里外的廬山,留下哲理詩名作《題西林壁》。然而,烏台詩案被罰最嚴重的王鞏(王定國)就不好彩了,前往貶謫嶺南的路上千辛萬苦,氣候水文不服,為此蘇軾感到內疚,表示王定國因他的過錯而獲罪,在荒僻的南方受苦受罪,不過他們的友誼較為堅毅。他們北歸京師後會宴飲酒,得知王定國在嶺南艱苦時刻,尚有一位女子深情的長伴左右,遂即興創作了一首《定風波》詞贈送,記錄了他們敘舊時交談甚歡但帶有傷感的場景。在黃州期間的第三年春天,玩樂依舊的蘇軾,與朋友出遊卻遇上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朋友們淋雨成落湯雞倍感狼狽,然而詞人蘇軾卻泰然處之,靈感大發而創作出名篇詞作《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宋)蘇軾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作者寫作這首詞前,講到他與友人在沙湖道中遇雨,「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從序言中可知,某次外出巧逢大雨,同行的人都淋雨成了「落湯雞」,淋濕一身讓同行人倍感狼狽,然而詞人卻很坦然接受淋雨的事實並泰然處之,天晴之後有所感想便作出此詞,成為人們推定蘇軾為樂天派的代表之作。粵語中有一首名為《定風波》的歌曲,歌曲將蘇軾這首詞收錄其中,並成為高潮的一段,這首《定風波》粵語歌未能廣泛傳唱,或許與這首宋詞的旋律有關,用唱歌的方式演繹這首詞,並未彰顯宋詞的音樂美,也許也是有可能宋詞不適合現代唱腔,也有可能是李清照在其《詞論》所言的那樣,蘇軾之詞不協音律,故不適合唱。這首《定風波》的妙處在於它創造了名言警句,「一蓑煙雨任平生」與「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其次整首詞傳達出作者泰然處之的心態和豁達的胸襟,是詩詞欣賞者之所以喜歡它的重要原因,用現代話來講,宛如一碗香滋滋的雞湯。

    見識過竹葉被風吹雨打,曾經聽著淅瀝的雨聲淋打著竹子,想起了蘇東坡的這首詞,甚是理解詞的開篇寫到「莫聽穿林打葉聲」,穿林打葉聲渲染出,正經歷一場疾風驟雨,「何妨吟嘯且徐行」,傾盆大雨之時還能照常徐徐前行,毫不在乎大雨浸濕身體帶來的狼狽之感,在現實生活中,恐怕也只有釋放壓抑情緒之人才會享受大雨帶來的舒爽快感,常人在大雨中漫步反而被認為是發神經。「竹杖芒鞋輕勝馬」寫詞人頂著風雨,以「輕勝馬」的心態從容往前行走,傳達出他笑傲狼狽處境的豪邁胸懷,再來總結一番說到「一蓑煙雨任平生」,從眼前的風雨擴展至自己的平生,提升了作者面對人生風風雨雨的胸襟,在宦海沉浮環境中依然我行我素的超我情懷。詞的上闋著風雨降臨時的畫面,描寫經歷風雨後的狼狽處境和泰然自若的心態,通過生活中隨遇的一件小事,在簡樸中見識深意,傳達出豁達的胸襟和寄託著超然的人生感想,自是作者樂天派形象的最佳詮釋。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微寒的春風吹醒我的酒意,身上還感覺一些寒冷,山頭上的陽光卻迎照著我,從這首詞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場始料不及的雷陣雨,其延續時間應不長,足以讓蘇軾一群人頓感狼狽,從下闋開頭可知,它側重描寫雨後的畫面。結尾處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是本詞點睛之筆,這句飽含人生至理的神來之言,道出了詞人在經歷自然一場風雨之後的頓悟,自然界的風雨無法意料,人生風雨亦是如此,在波雲詭譎的官場中,自己被貶黃州的這場風雨又算什麼。回想來的時候風雨蕭瑟的場景,歸來時,已無需再理會它是風雨還是晴天,傳達出作者不僅能夠接受蕭瑟的人生境遇,意指被貶至黃州成為罪官,對接下來是迎接風雨抑或是迎來政治上的曙光,自己都已釋然,欣然接受。從整首詞的意思來看,蘇東坡是想向外人表示,已坦然接受現在的處境待遇,將用曠達的心胸面對人生風雨。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宋)蘇軾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首《定風波》一詞顯然不及上面的那首,但卻是該詞牌名下可讀之詞,同樣的,這首詞也有序言,通過序言可知,蘇軾與朋友王鞏會宴飲酒時,朋友叫來一位名為「柔奴」的歌妓陪同。這位歌女是王鞏貶謫嶺南的時候不離不棄,蘇軾得知這位歌妓在嶺南陪伴友人度過了一段艱苦的歲月,於是問起柔奴道,「廣南風土,應是不好」,柔奴卻對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也許是被歌妓回到的有所感觸加上對朋友王鞏的愧疚,於是創作了這首詞贈予友人及這位善解人意的歌妓。從標題「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可知,這位歌妓或許已經升級為友人的小妾了,後來蘇東坡被貶至嶺南時,跟隨她多年的歌妓朝雲,不離不棄並且玉殞嶺南,蘇軾納陪伴左右的歌妓為妾。或許有人為朝雲不平,為啥只能為妾而不能為妻,恐怕不是蘇軾不願意,而是朝雲的歌妓出身,註定不能成為士子的正室,對於士大夫身份的蘇軾,不敢為了一位歌妓女子以身試法與士族傳統要求對抗。

    詞中講到,萬里歸來顏愈少,這裡是指王鞏和柔奴從遙遠的嶺南回來後,人的精神面貌應該是好很多了,所以才言之柔奴微笑時,猶帶嶺梅香,這裡的潛台詞應該蘇軾安慰友人和歌妓柔奴的,從蘇軾的問題便可知,嶺南的生活環境使得他們心力交瘁,而北歸京師後才能得以顏愈少。最尾一段,「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即詞中序言所敘述的蘇軾與柔奴問答,是整首詞的神來妙筆,蘊含了作者欣賞低微身份的歌妓柔奴,身處逆境依然能保持安之若素的高貴品性。此詞的最後一句,至今仍有傳誦,廣泛流傳於漂泊在外的遊子腦海里,它能廣為或許因為蘇軾的這首詞,但其寓意所表達的內容,其首創並非柔奴或者蘇軾,在中唐時期,白居易就曾寫到,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

    或許定風波的詞牌之名,決定了它旗下的詞具備積極豪邁的格調,蘇軾的這兩首《定風波》詞,不管是「一蓑煙雨任平生」抑或是「此心安處是吾鄉」,都詮釋出作者傳達積極樂觀心態和坦然面對逆境的樂天派形象。道家思想裡面,有個說法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喻指在現實的無奈和殘酷面前,要用平和的心態去面對,這兩首詞都先是蘇軾有強烈的道家觀念,這也許是林語堂能著有《蘇東坡傳》的一個重要因素。蘇軾的一生,在官場中兩次重大沉浮,這兩首詞皆皆源由於他的人生第一次下沉,也是這段時間,他文學成就達到高峰,他第二次下沉時,是貶謫到嶺南,年過半百的他雖折騰的辛苦,也有佳作出現,但是其作品的精神及氣象遠不及他在貶謫黃州的時候。大部分人做不到「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儒家心態,在逆境時選擇蘇軾式豁達的心態亦好,身處逆境時,汲取下蘇軾「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和「此心安處是吾鄉」等一般的心靈雞湯,未嘗不可。值得一提的是,曾經被蘇軾視為荒僻的嶺南,歲月荏苒不足千年,不僅不是遙遠他鄉和艱苦之地,而是吸引全國人民紛至沓來的安心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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