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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離恨
敖放盯著許念,她活了太久也見過太多生死,自己當年便是親眼看著獨子死在眼前,此刻她看著許念,臉上表情並沒有動容,而是非常的平靜的問道眼前的小少年:「你內府中有一絲魔氣遊動,非常細微,但正在慢慢侵蝕你的內府,這樣子不出一年,你就會周身經脈運轉不同,最後全身經脈都會幹涸枯死。筆硯閣 www.biyange.com」
她話說的平靜,但內容可實在驚悚,許念聽了,沉默良久:「可有醫治之法?」
「你若修到元嬰,到是有一法子。」敖放嘆氣,「那時你可奪舍他人*,或者想辦法重塑肉身,但現在你不過築基期修為,又天生不足經脈比常人脆弱,就連重塑肉身你的修為與靈識都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壓力。」
許念垂下眼皮,掩住眼中神色,繼續問敖放:「那可有辦法將這絲魔氣取出?」
敖放道:「我不知,至少以我的能力是取不出的。」
許念便不再問了,他和楚珩一路到這裡,見過了齊思遠,與自家師父不遠不近的互相看了一眼,也見過了三清宗各峰峰主,但至今為止,能看出他內府有傷的只有敖放一人。
他便知,除非有敖放修為還高的人,否則他還真是藥石罔顧了。
「龍主」許念聲音平靜,「可否不要將此事告訴第二人?」
敖放不置可否,許念道了聲謝,敖放見他年齡小,還是有些心生不忍:「你準備怎麼辦?」
「至少現在這個時刻,還不能說出來讓師兄和師叔師父擔心。」許念說出自己的想法,「等此事過去,我會告訴師兄和師父他們,人生機遇無數,亦有死者重生之奇事,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放棄的。」
敖放本來見他面無波瀾的,以為這小孩沒了求生意志,現在聽他這麼一說,才發現少年比她想的更想活下去,這才露出一個笑,離開前贊道許念:「人活一世不易,我認同你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第三日的夜過去,第四日,朝陽初生,許念從屋中出來,就見楚珩端坐在石凳上,他換上了三清宗道袍,雪白的道袍被面目俊朗的、近乎漂亮的少年穿著,就好像那道袍不僅是不染塵埃,就連這人世的紅塵都不曾沾染一般。
許念走上前,楚珩表情嚴肅,他走近才見楚珩肩上落了一層辰霜,法間眉上都帶上了一層蒙蒙地白露,不知是坐在這裡多久了。
「師兄?」許念擔憂的喊道楚珩。
楚珩這才臉上的肅然落下去了些,他突然笑了下,起身,他比許念高出一個頭,手一伸就把師弟攬進懷中,
許念不明所以,楚珩頭靠在他肩上:「就讓我再抱你一會兒。」
許念眨眨眼,不知楚珩這時來的哪一出,可莫名其妙的他也覺得有些傷感了。
朝陽初生的早晨,晨間清淨的近乎寂寥,不多時,鐘鳴聲響徹整個不周山,楚珩這才鬆開了手,他深深地看了許念一眼,退開兩步御劍就是離開。
許念動腳,心間更是奇怪,要跟上楚珩,這時卻發現自己一動腳下一圈符文發出光芒,他身前便出現了透明的屏障,是前進不能後退也不可。
「楚珩!」許念急了,對著空中遠去的楚珩大喊其名,但那人卻是越行越遠,連頭不再回一下。
好似他只要一回頭,就捨不得再次離開似的。
許念被困在原地,記得呼吸加重,他拿出琳琅,橫劍辟出,屏障紋絲不動,許念便再次辟出,一道道劍氣凜冽凌厲,許念接連辟出二十三道,最終單腿跪地,抹了抹嘴角,一道細細的血絲溢了出來。
而耳邊,鐘聲這時已經停住,只餘下幾道越來越淡的迴響。
許念不知這鐘聲何意,但心中大急,他腦中閃過各種符文法術,最後眼神一凝,咬破了舌尖,一道血噴了出來,未等舌尖血落地,他便已經憑空手指憑著這道學畫出一個符咒。
符咒散開,幻為三把紅色的劍影,利劍飛出透明的屏障再次阻攔,這一次卻沒有攔住,被劍氣割裂碎成了一片片光羽落下。
許念起身,身子一晃但來不及打坐休憩,琳琅劍拋出,他快速御劍離去。
不周山山頂,石碑從下自上,除了顯而易見的裂紋,更有黑色的魔氣從石碑下方繚繞生出,只需靠近一點,便能心神恍惚,恍然間聽到數千道聲音在暗處細聲碎語,桀桀怪笑。若是細聽,好像還有尖厲的哭喊聲與哀嚎,仿佛人世間的不悅與傷心都聚集在了那黑氣中。
而石碑周遭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此刻四十九人依序而坐,無形中對應著一套陣法。
周圍人群寂靜,無人出聲,每個人臉上都沒有笑意,氛圍只覺肅穆又無端悲壯,。
敖晴與敖放站在人群中,敖晴密聲對她姑姑道:「三清宗是江雲子我能理解,為何第二人是楚珩?」
敖放盯著盤腿,低垂眉目表情安靜的楚珩,她張了張嘴,強行壓下心中一番情緒,回道敖晴:「當年布陣,犧牲的是三清上清、太清、兩脈,而如今太清、玉清無人,但三清同出一脈,遂只能由上清一脈出兩個人重新完成當年的陣法。」
「三清宗不是還有其他峰主嗎?楚珩還是個小孩子呢。」
敖晴往前踏了一步,想阻止,敖放伸手攔住她,斥道:「江雲子以身殉封印,因為他是一派掌門,又是上清傳人,他不管是自願還是不願都不得不如此。上清餘下三人,許念年幼,齊思遠被江雲子傳掌門之位,那麼不由楚珩犧牲由誰犧牲?!」
敖晴被訓得低下頭,囁嚅回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難道看著楚珩去死?」
敖放喃喃回她:「大道無情,正道守天下,這都是這都是應該的」
那邊,江雲子位於陣心,他端坐在那裡,睜眼環顧一圈,見以身殉葬者都無反悔之意,便朗聲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
隨著江雲子這番聲音,四十九人連成一陣,陣法已成,空中原本晴空萬里此刻大片的烏雲快速聚集,隱隱間雷聲轟鳴,而敖放看到那陣中四十九人的身影像是要融化了一般,竟開始出現了虛化。
她睜著眼,死死盯著楚珩,突然間這孩子的臉就和敖熾重合在一起,敖放閉眼化龍升騰而起,龍吟閃過,有人驚呼:「龍啊!五爪金龍啊!」
敖放卻如同未聞,一頭闖進陣中,楚珩睜眼,開口要阻止她,人已經被敖放抓在掌心,其餘修者見金龍攪局反映下迅速,個個升空與金龍顫抖起來,命她放下楚珩。
「妖龍!快放回這少年!你莫不是與魔界一道!」
「這妖龍定是魔界之龍!」
「它一定看陣法要成,故意來攪局的!」
升空的修者越來越多,敖放護住楚珩不放,一邊與這些人打鬥,一邊氣急敗壞的回喊:「老娘難道看著自己兒子去死!什麼魔界,什麼妖魔鬼怪,結界破了便是破了,有妖魔出世我來替你們打!」
眾修者只當她胡言亂語,一時間眾人圍攻敖放,好不熱鬧。
下方,江雲子睜眼,看著上方的荒唐,聲音雖低卻在場每一個人都聽到:「陣法要運行了,三清峰還差一人。」
他說完,上方的攻勢越來越猛烈,但卻對敖放沒有造成任何威脅,這時下方便有人衝到三清宗一眾弟子峰主身前,喝到:「你們上清峰不是還有兩人嗎,快交出來!」
一人這樣開口說,其餘修者紛紛嚷嚷,陳求道腦門冒汗,范清讓與秦君若怒目,那邊許念御劍落下,但一時慌亂也沒人注意他,他隨手拉住三清宗一弟子:「楚珩呢?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被拉住的人一回頭,是陳求道弟子殷南飛,他看到許念便道:「你不知道?封印將裂,當年布陣四十九門派都要重新出那四十九人的傳承者,來重新加固當年的封印!我聽說,上清一脈不可廢,掌門把掌門印和上清一脈都傳給了齊思遠師叔,而楚珩自願當第二日來殉道!」
「什麼殉道?」
許念喃喃自語,不懂,但心神一震,明白這是要送死。
那邊鍾千意也看到他,突然扯著嗓子大喊:「那是上清峰許念,他是上清一脈的!你們要找人獻祭,找他去!」
鍾千意這一喊,各修者如同聞到雞蛋縫的蒼蠅,許念都不曾反應,就被一金丹期修者抓住扔到了江雲子身前,楚珩原本所坐之地。
許念跌坐在地上,抬頭看到師父面無悲喜的看著他,他喊了聲師父,便站起來去看天空中金龍與人纏鬥的難捨難分。
他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麼,這是陣法大亮,許念身體一軟,坐回地上,他伸出手,發現不僅是身上靈氣快速的枯竭,而他從指尖開始已經漸漸透明,像是要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是要死了?
許念驚訝,反而不怎麼害怕,前人可為天下蒼生而以身殉道,他想了想,與其楚珩去犧牲,換成他好像也挺好。
他本就異世孤魂,生的是場騙局。
自以為知曉了一世命運,要改變自己必死的命運,卻原來兜兜轉轉,還是這樣一個下場。
許念不知是不是該自嘲一下,他突然眼前一暗,人就被攬進懷中,這懷抱的氣息熟悉到張口就能喊出名字:「師兄?」
楚珩抱著他,卻感到懷中的人越來越輕,他低頭,就見許念身體像是變成的光,正慢慢消失在他懷中。
他去喊:「阿念?」
許念卻已經五感全失,嘴唇動了動,他眼前先是漆黑,然後明亮,他先看到前世的自己孤苦無依,又看到今生年幼的自己被霍詩韻抱著,走在許王宮的迴廊中,盡頭許昭帶著笑看他,
然後霍詩韻與許昭都消失,他又看到屋檐下,叮鈴作響的風鈴下,兩個小男孩並排坐著,不知說些什麼。
他便想起南園中的鞦韆,種下的蒲公英,還有小鈴鐺帶來的月下花,還有楚珩抓的那些螢火蟲,和一隻放在桌上的大肚蟈蟈,喊一聲許念,那蟈蟈就會笨拙的跳過來
「師兄」
許念小聲喊,楚珩低下頭,打著顫,耳朵湊在他嘴邊,他聽到許念問:「今年的花開了嗎?」
楚珩不明所以,一張嘴,眼淚簌簌的落下來,顫著聲說:「開了,開了好大一片,師兄這就帶你去看」
許念聽到他這樣說,便好像了卻了生前所有的事,他閉上眼,再也無力分辨生前生後,只是掠過南園的花,似乎又看到荒蕪之地中,一隻黑色的小狐狸坐在黑龍的肚皮上。
他便動了動嘴,楚珩耳朵貼著他的嘴,聽到他喊:「七絕」
然後聲音更弱了,他又喊了什麼,仿佛趨近於呼吸,楚珩使勁的去聽,才反應到那兩個字。
他喊道:「敖熾」
然後萬物歸於沉寂,楚珩低頭,懷中已經無人。
人生聚散,皆是匆匆,再回首——
原來俱是離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