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世輪迴 0079 一條大魚

    天蔭城，群山高鎖之間，這所高樓林立的山中巨城近年越發地繁華起來，其巍峨氣象，怕是京師之地也不過如此了。

    蘇蝦乃是天下會總教秦寧手下的一名小頭目，因其御馬之術獨具造詣被秦寧薦於雄霸，加上其為人圓滑，處事老道，在天下會正式供職後混得極是不錯。

    時值四月，天氣仍寒，這北地的涼意更是徹骨，在官道上縱馬而馳，帶著寒意似的春風，剪刀般浸皮入骨，一路行來，人馬皆疲。

    經過守城門將的盤檢，蘇蝦牽著自己的愛馬穿過城門，沿著十字街直走，終於在一家盤面極大地酒樓前停了下來。

    花滿樓。

    天蔭城中最大、最貴、服務最好的酒樓。

    這時年天下動盪，天下會和無雙城南北相峙互為守望，其餘大門小派紛紛被兩大勢力吞併、湮滅，偏偏朝廷積弱，周界屢有異族犯邊，正是群魔共舞的亂世之相。

    雄霸此人運籌帷幄，斷然不肯立己身於危牆之下，以他的性格，當然要把大本營構建地如銅牆鐵壁一般，且天蔭城位置險要，加之守軍雄壯紀律嚴明，這樣的猙獰巨城，縱使有十萬大軍來犯，也未必能夠叩關而入。

    所以即使江湖之上的風起雲湧，與這天下間守備最為森嚴的「天子之城」卻毫無干係，江湖上刀光劍影的火併之事，無非是給花滿樓的豪客們多添了幾分酒後談資而已。

    眼見有客臨門，店門外早有伶俐的夥計迎上來接過韁繩，蘇蝦順手遞過一錠碎銀道：「打一桶新井水，先放溫了再給它飲。我這馬帶鞍時不吃東西，你且摘了鞍子再喂，記得料里加上半生黃豆。伺候好了，剩下的銀子就是你的了。」

    夥計趕忙答應，將馬牽到後院後小心侍候，過門的時候還不忘給側窗前的跑堂兒夥計打了個手勢，那意思分明是——有豪客到了！

    跑堂兒的夥計諂笑著將蘇蝦引到二樓窗前的一處空桌坐下，邊抹著桌子邊問道：「這位大爺，小店有新從湖中打上來的草魚，味道極鮮，要不給您清蒸一條？」

    蘇蝦並不答話，伸手入懷摸索了兩下，在桌上擺了幾個大錢道：「一大碗面，切些牛肉蓋了，再來一碟鹹菜。」

    那夥計一愣，隨即又是諂笑上臉，唱了聲「得嘞」，毛巾一搭之間便已將桌上的錢收走，自去後廚安排膳食去了，那面上雖極盡殷勤，心下卻在腹誹：「這哪是什麼豪客啊，伺候馬比伺候自己還捨得花錢，賤命！」

    就這當兒的功夫，此時外面忽然捲起一陣狂風，窗戶桌球大作，後院中的馬匹驚嘶不已，在座諸客紛紛起身，面面相覷，什麼人敢在花滿樓鬧事？

    過了片刻，放著布幔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紫衣老者走了進來。

    那老者長長的白髮束於腦後，面目溝壑橫生，華貴的紫袍下面，靠近左肩的位置卻塌了下來，顯得有些不夠勻稱。

    廳里鴉雀無聲，眾人目瞪口呆的瞧著那紫衣老者，見他雖然左臂有缺且面如朽木，但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森冷之氣，令人不敢逼視。

    適才蘇蝦見過的那跑堂夥計趕忙迎了上去，雙手搭起，一臉諂媚之色：「呦，這位大爺，您這邊請！」

    紫衣老者屈指一彈，卻是一小錠銀子飛到了小二哥的手上道：「有座，七樓。」

    突然接到這麼多的賞錢，那夥計也是一驚，隨即滿臉掛笑地招呼道：「這位爺，方才是小的招呼不周，您樓上請！樓上請！」說著，當先一步讓開了樓梯的位置。

    蘇蝦心想：「這人定然非同一般。」隨即把目光收了回去，其餘諸客也回過神來，又將精力對準了滿桌的酒菜。

    七樓的客人，那不是他們隨便能夠起好奇心的存在！

    ……

    花滿樓共有七層，第七層的軒窗邊擺了一張方桌，也是這樓上僅有的一桌，桌邊的兩人一青一紅，正對坐飲酒。

    青衣那人約莫三十幾許，一碗英雄燒仰頭便即飲盡，散發豪放，任誰見了也不由為之側目。

    更醒目的是那口倚在他腳邊的雪亮寶刀，刀長三尺七寸，鋒刃無瑕，一望而知，是一柄絕世寶刀！

    這刀，是江湖中的名刀。

    這人，也是江湖中的名人。

    北飲狂刀正是這個時代的刀中領袖——聶人王！

    紅衣那人倒是一派文士風範，紅色的華袍連衣角都搭理得十分妥帖，背上負著一柄綠柄長劍，此時正挾著一枚花生米靜靜地吃著。

    這只是極普通的動作，然而一舉一動，一坐一靠，無不妥貼自然，暗合天道。

    眾人不用猜也知道，這人一定是傳說中的邪劍火麟的當代持有者，南麟劍首——斷帥！

    火麟南山巔上火麟烈，北海潛深雪飲寒，可憐兩鋒未緣見，雪刀封隱孤劍鳴！

    此偈正是感嘆聶人王封刀歸隱，斷帥求敵江湖難覓的孤寂景象，直到七年前，南麟北飲決刀劍於樂山之巔，江湖人士無不翹首以期，這年代最為鋒銳的刀劍宗師，究竟是刀快還是劍利？

    令人唏噓的是，樂山一戰，兩大刀劍宗師突然傳出喪訊，江湖人士無不錯愕、驚疑。

    直到聶人王幼子拜於雄霸門下，成為其親傳的二弟子，這個消息才終於被初步證實。

    因為，這聶風立於江湖的壓箱底武功乃是傳自雄霸的「風神腿」，聶家一向一脈單傳，如若不是聶人王一戰身殞，那驚艷於世的「傲寒六訣」又怎會不教於自己的親生兒子？

    更令人震驚的是南麟一脈，斷帥遺孤隱遁江湖兩年後，甫一出世便露出少年宗師的驚世之姿，而今更是立「雲門」於四川，隔斷天下會與無雙城相峙局勢，隱隱有三分江湖的雄姿。

    更是有謠傳，這斷浪的授業恩師正是江湖謠傳三劍擊敗北飲狂刀的新代劍聖，若非有那種人物，誰又能調教出如此年輕的先天宗師？怕是那南麟劍首也是不行！

    如此，南北刀劍會的結局終於被江湖人士所肯定，雖然結局令人唏噓，但江湖自來如此。

    一代新人換舊人，南麟北飲兩大宗師的遺孤年紀輕輕卻是較其父輩更加出彩，想來黃泉之下，執著於武道的兩人必然是欣慰非常！

    但是……

    時隔七年，那謠傳已然刀斷劍亡的雪飲狂刀與火麟劍怎會出現在天山腳下的這座花滿樓？

    失去了主人的它們又怎麼敢出現在天下會的眼皮子之下？

    莫非……

    又是一碗烈酒入喉，斷帥終於忍不住皺眉道：「酒乃穿腸毒藥，聶兄刀道正是精進之時，於這等俗物，還是節制些的好！」

    聶人王抬頭看著斷帥，眼角攸地裂出紅色的縫隙，拿著酒碗的手卻在抖。

    一個刀道宗師的手竟然在抖？

    不錯！聶人王的手何止在抖？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簡直就像要炸開一般，分明是驚怒到了極點，卻強自克制的狀態！

    「之前我還曾想，那雄霸乃是一方梟雄，我兒拜之為師倒也不算辱沒了他的天資，未曾想……雄霸竟是強納我兒為徒！老夫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斷帥搖了搖頭：「過去的都已過去，既然西門小哥不讓我們出手對付雄霸，那就此揭過便是，畢竟他也庇護了聶風足有六年，否則人海孤雛，難免受人欺凌。」

    聶人王「嘿」了一聲，道：「火麟一不在手，斷兄便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那雄霸對你兒更加過分，老子不信你心中未有怨氣！」

    斷帥皺了皺眉，道：「那又如何，你我既然光明正大地來了這天山腳下，本來就是為敲打那雄霸一番。此人謀算江湖也便罷了，但是算到你我二人身上卻是萬萬不該，聶兄若真是有心，不妨坐鎮雲門，斷他一統江湖的大夢，那才是真正地傷其筋斷其骨！」

    聶人王哈哈一笑：「說來說去，好處卻全是讓你老斷家給占全了，不過斷兄說的倒也不錯，你我二人今日來此天山，便已經是與天下會撕破麵皮，要不是顧忌我兒，說不得已經提刀殺上門去！」

    「哦？」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伴隨著「啪啪啪啪」地腳步聲，樓梯的盡頭，有一紫衣老者不緊不慢地走了上來。

    紫衣老人漠然的盯著軒窗前的兩大宗師，半帶嘲諷的道：「你們且不知自己犯了多大的錯，不過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轉瞬就會歸於塵土，你們應該慶幸動手的是我，因為我出手，不會讓你們太過痛苦。」

    斷帥掃了那紫衣老者一眼，十分罕見地自斟了一杯烈酒，仰頭飲盡之後，輕輕地點頭道：「看來西門小兄倒是沒有說錯，我們這桌的確不需要點魚，甫一落座，便有大魚自行送上門來！」

    聶人王腳後一震，雪飲狂刀伴著滲人的冷光倒飛入手，聶家玄功的寒意霜似的將整個七樓全部鎖定，這一刻他狂態畢露，呲牙瘋笑道：「世間高手難覓，且先吃我一刀！」

    刀光一起，那紫衣老者皺紋橫生的臉上終於有了動容之色。

    這聶人王竟然是……

    先天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