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孔瑕拖著沉重的垃圾袋往回走,弄堂里的一個嫂子慌張的朝她喊,「丫頭,丫頭,你瘋爹在街口跟人打起來了。」
孔瑕立刻扔下袋子,往外跑。
不遠處,幾個男人圍成一圈,對中間的赤身男人拳打腳踢,嘴巴里還不乾不淨的咒罵,「臭要飯的,,,狗娘養的,,,********,,,看老子不打死你。」
街坊三三兩兩的圍觀,不敢聚攏,不敢靠近,不敢伸出援手,生怕波及自己。
虎子先是跪著,然後被打趴在地上,爬不起來,沒聲沒息的,被踢到這邊,又被踢到另一頭,一陣一陣的打擊聲沉悶的像打在沙包上。孔瑕要往前沖,被身後的嫂子緊緊拉住,「要不要命了,你去是要被打死的。」
孔瑕直直的盯著,雙手的拳頭緊緊攥起。嫂子的話,她何嘗不懂,這麼多地痞流氓,別說現在幼小的她,哪怕前世的她,也不可能赤手空拳的對抗。
她雙手合十祈求,「阿姨,阿姨,求求你救救他吧。」
「求我也沒用啊,」嫂子為難的後退一步,方才的善心瞬間變質了。
「叔叔,各位叔叔,求求你們,哪怕打個電話報警也行啊,」孔瑕轉身去求其他人,但這群冷漠的看客只想看熱鬧,對孔瑕的求助無動於衷。
誰會為幫兩個乞丐惹禍上身呢
只有一個青年拿出手機,大概撥了110。
突然,被揍奄奄一息的虎子發出一聲怒吼,抱住一個流氓的雙腿,重重咬了一口。
「啊,」流氓慘叫,他的牛仔褲有了一大片血跡。
「你們這群惡魔,不得好死,我要宰了你們,宰你們全家,」此時虎子的樣子十分駭人,他頭上身上都是黑紅的血和污漬,他的雙眼發紅,眼珠子幾乎要暴出來,惡狠狠的看著所有人,包括圍觀的人,神情不太正常。
說完這句話,虎子拿起一條木楔,狠狠的釘進另一個流氓的手臂里。這股子狠勁,連孔瑕都不寒而慄。
她知道虎子犯病了。
在其他流氓再次簇擁上來之前,虎子推開所有人,跑了。
孔瑕趕緊追上去。發病的虎子很可怕,而且顯然這次,他病的不輕。上次出現這麼嚴重的情況,還是在那個窮鎮上,虎子發瘋重傷了一個人,警察不治罪,沒有錢,精神病院也不管,他們才被趕出來,這也是現在他們會在邑城的原因。
虎子很快沒影,孔瑕跑不快,而且腿彎曲得有點奇怪,前世的她從未跑過,她運用跑這個動作的經驗,只有不到三個月。
跑到大道,汽車的鳴笛聲刺耳。孔瑕不管其他人的白眼,焦急的左右張望,
「他是他,我是我,他收購越南電信跟我有什麼關係,您現在怎麼也把我跟他放在一起比較?您和爸爸不是說放任我自由嗎?三天兩頭的打電話給我,既然不放心,何必讓我來中國,您難道不知道我需要時間適應新生活?」
悅耳的聲音說出語速極快的法語,羅斌又偷偷通過後視鏡去看後面的年輕人,公司派他來做謝嘉禾的私人助理,就是因為他曾留學法國,會法語。
早就聽說集團主席最低調的三兒子不顧反對,娶了一個法國女人做夫人,因此失去公司繼承權,常年定居法國,沒有在媒體前公開露面過。夫妻倆只有一個孩子,就是謝嘉禾。
這時突如其來,急促的剎車聲打斷了謝嘉禾的通話,他慣性的往前撲,手裡的電話險些掉在地上。
「小乞丐,不看路啊,」司機用方言小聲抱怨。
謝嘉禾這才看清車前有一個小女孩,對著近在眼前的車頭,她只愣了一下,像是沒意識到自己差點遭受車禍,然後一刻不停頓的往另一側跑。
「這孩子,橫衝直撞,真是煩心,」司機說著要啟動汽車。
「等等,」謝嘉禾出聲止住他,同時目光跟隨著小女孩。
謝嘉禾記憶力很好,而且很細心,他對這個小乞丐還有印象,他看見她跑過去扯抱住另一個乞丐。
「好了好了,沒有再打你了,他們都被嚇走了,我們回去吧,回去吧,」孔瑕緊緊抱著虎子的大腿,她的身高只能夠著這個部位。
虎子一邊驚喊怪叫,一邊掙扎,還有手扯她的頭髮,打她的頭,拽她的胳膊,她的臉頰破了流血,手臂也被揪得生疼,可是她依舊死死抱著他不放開。
周圍的路人紛紛捂鼻,滿臉驚怕的對他們避而遠之。
不知過了多久,虎子才慢慢平靜下來,渾濁瘋狂的雙眼才有了點點清醒,卻依然意識模糊,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而孔瑕被他打得渾身是傷,地上還有她的頭髮。
她像是感覺不到自己受了『虐待』似的,仰起頭看著虎子,「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虎子啞著嗓子,呆呆傻傻的說,「瘋丫頭又發瘋了。」
孔瑕鬆了一口氣,揚起一抹淡笑,「你受傷了,走吧,我們回去給你治傷。」
同樣受傷不輕的孔瑕卻攙扶著人高馬大的虎子,一瘸一拐的走遠,轉進昏暗的巷子。
「Laurent,我們可以走了嗎?」
羅斌小心翼翼的問。
謝嘉禾收回視線,「走吧。」
汽車繼續疾馳,電話已被掛斷,謝嘉禾卻沒有再回撥過去的心情,他腦海里莫名浮現出剛才,那個孩子臉上的表情,她的眼神柔和得不像是看長輩,而更像對待一個同病相憐的人,還有那個笑容,無奈、苦澀、蒼茫的令人揪心,在那種情況下,她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孔瑕不知道虎子和那幾個流氓到底發生了什麼矛盾,讓他們對他下手這麼狠,虎子躺了整整半個月都站不起來,期間邑城還下了兩天暴雨,不知誰把公共廁所弄堵了,糞水四溢,孔瑕在良心發現的街坊幫助下,把虎子移到一棟筒子樓的樓道里。有兩個好心的阿婆實在看不過去,給他們送來了一些傷藥,社區診所還義務幫虎子包紮傷口。對此,孔瑕非常感激。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冷酷不是嗎。
在虎子病重不起的那段時間,孔瑕都獨自出去『工作』。她早已不是曾經的孔家大女兒,再也享受不到祖父母的榮耀和寵愛,乞討與她不值錢的自尊心不衝突,但她從不主動問人討要,大多數時候,她只把碗放在一邊,愛給不給,自己去翻垃圾箱,撿瓶子和廢紙。
她在街上一家商場的背面固定的地方劃出一片區域,然後把所有的垃圾規規矩矩的整理分類,就像她前世自己纖塵不染的書架。身為一個乞丐,即使人無法體面,也要讓自己處在一個整齊的環境裡,這是她做人最後的底線。她隨身還帶著一把笤帚,她每天都把自己的區域打掃的乾乾淨淨,連附近的清潔工都過來對她表達謝意,說她減輕了他們的勞動,說她懂事,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講究』的乞討者,還是個孩子。
而這條街是謝嘉禾從公寓來往公司必經之路,於是那天之後,他經常看見,這個眼角還泛著青紫的小女孩,按時清掃路面,把垃圾歸類,然後拖著比自己大幾倍的垃圾袋走在路上。
不知不覺,謝嘉禾養成了詭異的癖好,每當車開過來,他的目光都會不由自主的去找尋這個小小的身影。一看見她,他的心情就會神奇的變好,覺得那些來自家族的壓力簡直不值一提。
紅石基建上午召開股東大會,在會上,謝嘉禾與公司幾個股東發生了一些不愉快。這些人反感他,他早已有心理準備,誰會喜歡從總集團空降下來的領導者,還是一個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
謝嘉禾不想呆在辦公室,索性比往常提前離開公司,而且沒有通知羅斌,他想獨自在邑城走走散步。
高檔商務區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但是謝嘉禾還是引得不少人回頭,居然還有年輕女孩拿出手機偷拍。謝嘉禾習慣了這種矚目,從小到大,他周圍圍著的女孩永遠比別人多。
他隨意漫步,鬼使神差,居然走到自己上下班經過的那條街,街上商鋪繁忙,各種昂貴精緻的商品琳琅滿目的擺在玻璃櫃檯上,打上亮麗的燈光。
謝嘉禾一眼就看見蜷坐在牆根的小女孩,她手裡捧著一本書,正聚精會神的看著。
看得正入神的孔瑕忽然感覺視線暗了,不由抬起頭,
然後她怔愣住,她是不是看到了一團璀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