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雲記 第34章 太極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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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楊廣一指身邊的太監，吩咐道：「給唐國公搬個座位來！」
剛剛爬起來的李淵，嚇了一跳，跟皇帝對座，那是砍腦袋的大罪，連忙推辭，道：「陛下，臣站著就好。」
楊廣眼神冰冷的盯著他，問道：「李淵，你敢欺君？」
「臣不敢！」李淵噗通又跪下了，「臣萬死不敢欺君！」
「那朕問你，剛剛你還說騎馬就會腰酸腿疼，現在跪了這麼久，腰腿就不疼了嗎？」
「回稟陛下，實話實說，很疼，非常疼！」李淵剛剛下去的汗珠又冒出來了。
「疼，為何不坐！？」楊廣厲聲問道。
李淵誠戰戰兢兢的說道：「臣怎麼敢和陛下對坐？那是最大的不敬啊！」
「你看，你看——」楊廣笑了，「朕沒說錯吧？你對朕這份心是有的，但就是不聽話!起來吧！」
李淵的表情如遭雷擊，張大嘴巴，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這個表情將楊廣逗得哈哈大笑，半響，才緩著氣說：「唐國公，朕讓你快起來——」
李淵如釋重負的出了一口氣，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慢慢起身，嘴裡說道：「陛下，您可嚇死我了。」
楊廣哼了一聲，說道：「朕是天子，朕賜給你的，你就放膽拿著，朕讓你辦的事情，你就用心辦，不要陽奉陰違，口是心非，不用刻意討好朕，你不會，朕也不喜歡——因為朕不把你當外人，朕有需要，就吩咐你來做，你有要求，就對朕講，朕會酌情給你辦。」
「臣懂了！」
李淵正要再次下跪，卻聽楊廣嗯了一聲，連忙抬起頭，見楊廣正瞪著他，遲疑了一下，向身邊的凳子挪了過去。
眼睛卻偷偷向楊廣看去，見他緩緩點頭，才仗著膽子，將屁股坐在木凳的邊上，結果體重太大，木凳失去平衡直接就翻了，哎呦一聲，他也坐在了地上——
這一幕又將楊廣逗得哈哈大笑。
李淵站起來，窘迫的看看地上的木凳，一臉為難的說道：「陛下，臣失儀了，但是——臣真的不敢！」
「好吧！那你就站著吧！」楊廣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朕就這麼可怕嗎？」
「天子自有威儀，凌然傲視天下。」李淵誠懇的說道：「臣真的不敢冒犯！臣聽來兩句話，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君為峰——陛下就是海中之天，絕頂之峰，臣不過凡夫俗子，在您的面前不過螻蟻，怎麼敢放肆啊！」
「這幾句倒是真心話！因為你做不出這詩來。」楊廣呵呵笑著讚許道。
李淵連忙說道：「陛下明鑑，臣是粗人，只會寫幾個字，不會做詩。」
楊廣看他一眼，接著沉思了一下，念叨：「海到無邊，海天之間，山登絕頂，一覽天下。嗯，不錯，有些氣魄！」楊廣酷愛詩歌，也是其中行首，體味了一下，自然能領會，不過卻不怎麼欣賞。
這是欣賞水平的不同，這個年代，詩言志的豪放派，不被看重，其實一直不怎麼被看重。婉約派才是王道，所以靠幾句李白、蘇軾、辛棄疾的摘句，就想讓某位皇帝欣賞，從此一步登天的同學們，也可以洗洗睡了，看看李、蘇、辛，他們自己的遭遇就知道了。
「是誰寫的？」楊廣問道。
「是小兒。」李淵一臉恭敬的笑容，滿是自豪之色。
「建成嗎？」
「不，陛下，建成是個老實孩子，他可沒有才氣，寫出這樣的句子。是臣的小兒子寫的。」
「最小的那個？」楊廣不動聲色的問。
「是——稚子，李智雲。」李淵恭敬的回答，面露得色。
楊廣暗暗心驚，這個佛子，果然有些才學，蕭後也說他生有異像。再次回味了一下，暗道寫得一般，馬屁拍得不錯——這小東西，想靠自己的努力，來見朕一面。朕是那麼好見的嗎？哼！
他當然不知道，這詩被李淵給改了一個字，所以意思全變了。李智雲怎麼會想見他？躲還來不及呢！
「這句還不錯，不光有奮力向前，勇攀高峰的壯志凌雲的意思，還有忠君愛國的境界，」楊廣淡淡地問：「那全詩呢？」
李淵呵呵直笑，說道：「哪有全詩啊！陛下太看得起臣家裡的人了。小兒雖有些聰穎，但哪裡會寫詩啊，陛下才是寫詩的大家，我們學不來的！」
「那你是如何得來的？」
「就是謝夫子，呃——陛下見過他，他教小兒學對句，一個字，一個字拼的，就拼成這樣了。不過對於臣家已經是祖上保佑了，臣家世代都是耍槍弄棒的，除了臣的爺爺讀了些書，剩下的能寫名字就不錯了。」
楊廣也不理他，李閥的事情，他比李淵都上心，天下間的貴族裡面，除去皇室，他最關心的就是兩家，一個李閥，另一個獨孤閥，就是因為這大隋的江山，就是來自姻親的背叛，而這兩家名望也太重了些——
咱們以前說過，隋朝就是關隴貴族對抗山東貴族，其實這種對抗從更早就開始了，當年第一代關隴領導人賀拔岳和高歡對抗，賀拔岳死了，就換成了宇文泰與高歡對抗。
並由此演變出了西魏和東魏，其間劉裕，陳慶之這些南朝來搗亂了幾次，但也沒有掀起什麼波瀾，那時宇文泰時期，楊家的楊忠，李閥的李虎，就是個跑腿的。
什麼人最厲害？跑腿的啊，那府兵認識皇帝是誰？
但這些跑腿的對他們好不好，他們自己心裡肯定有數，回家跟子侄一說，這個姓楊的對府兵好，姓李的對府兵也好，你們以後投軍了就找他們兩家——簡單說，楊家的江山，就是緣於楊忠的發跡。
那楊廣能不重點防備李虎的後人嗎？
而宇文泰死之後，宇文護成了權臣與以獨孤信、竇熾為代表的忠於皇室的一派開始爭鬥，結果失敗了，竇熾被貶職，獨孤信被賜死，這個結果引起了絕大多數的關隴貴族的不滿，也引起了天下老百姓的不滿。
因為獨孤信這個人，可不是靠嫁女兒發家的，他本身就是帥到當全民偶像，而且當時統管天下兵馬，所以不管是朝廷，還是民間的影響力都非常大——
宇文護害死他的結果就是，不管幹什麼都失敗，打仗失敗，治政失敗，做生意也失敗，這就是後來楊堅不敢輕易殺竇熾的原因——
【竇熾的威望不比獨孤信差，他雖然沒有長獨孤信那麼帥，但是他親民，可以說愛民如子，他出錢資助讀書人講學，資助道士和尚宣傳他們的信仰，又派出商隊貨通四海，又經常的賑濟災民，收容流民，所以在民間的口碑非常好。】
在楊廣看來，能夠威脅到皇位安全的，從威望上講只有這兩家，獨孤閥是他的母族，再加上獨孤信，聲望上自然不必說，真要出一個風雲人物，那肯定是舉世著目的。
李閥雖然弱一些，李虎之後就沒有太出類拔萃的人才，但他也不能確定，有沒有人在學他爹楊堅，韜光隱晦。更何況，李淵的身後，還有一個與楊家有血海深仇的竇家呢！竇家大部分不滿皇家的人都被禍害死了，但也難說有隱藏極深的。
其實，竇家也是姻親，竇抗的母親就是楊廣的親姑姑。
但對於像竇家這樣的世家名望，楊廣反而是比較放心的，真正的名門世家，是不會培養野心勃勃之輩的，有這樣的孩子，都提早轟出門去，讓他自生自滅。這些大世家的目標與皇室，其實是一致的，都是千秋萬世。
一個皇位，對他們沒有太多吸引力，反而會引來很多的禍患，只要皇帝不煎迫過份，他們就會調整治家的方針，適應皇帝的政策，一般不會和皇帝頂著干。
李二的母親之所以在竇家突然失寵，就是對楊氏復仇的執念太深，才被嫁到李家。這是一個三方都能接受的結果。
李淵是自己的外甥，家勢單薄，楊堅能接受。
竇氏會一生平安無事，也能不失富貴，竇家也能接受。
李淵雖形貌不佳，但文武雙全，家道雖然衰落，可背景還在，餘威還在，聲望還在，她還有機會，所以竇氏也能接受——至於雀屏中選，不過是一場表演。
皇族和竇家已經結下化解不了的仇怨。雖然竇家不造反，但也絕不與皇室和解，而竇家對皇室的態度，也影響了其他的世家，王家，崔家，盧家……
楊廣對這些一清二楚，卻跟他父親一樣沒辦法，只能讓時間來解決，一點點的消耗世家的力量。
真正讓楊廣頭疼的，是關隴貴族，也就是李淵他們這批人，原因就在於他們不學無術，卻又掌握權力，親族故舊遍布朝野，一呼百應，影響力巨大。
他們也沒有世家大族的涵養，對皇權沒有敬畏，在他們眼中，皇帝也不是絕對的，今天你坐，就換我來，甚至幾家貴族在一起喝酒，喝高了，腦袋一迷糊，眾人再一起鬨，就可能領著人把皇帝換了——這一點也不稀奇。
所以他們對皇權，是構成直接威脅的，只要翻翻南北朝的歷史，哪位皇帝的江山都坐不穩當，宇文邕何等神武，那可是天下公認的明主，去世沒幾年，就族滅國亡——主要原因是楊堅扮豬吃老虎。
當楊廣繼位，他就想要拉攏世家名門，打擊豪門勛貴，可是山東的名門和關隴的世家都不搭理他，只有江南士族討好他。
關隴的世家是因為竇家的緣故，害怕了，竇家和宇文皇族都親一家了，結果一換皇帝，竇家雖然沒有滿門誅滅，但也血流成河，因此他們寧願遠離皇權。以至於後來，皇族勛貴們都娶不到他們的閨女。
只有河東薛家、裴家這樣的二流家族才會巴結楊廣，結果薛道衡恃才傲物，屢次冒犯，被楊廣一氣之下砍了頭，但這就又嚇退了一撥，想要靠近的家族，比如臨汾柴家、河東柳家——
而另一邊的山東名門，卻是因為當初他們全邊扶植楊勇，最後慘敗收場，本就元氣大傷，對楊廣更是恨之入骨，自然不會理會他的示好，當然很大程度上，他們是看透了楊廣涼薄，又反覆無常性子，所以敬而遠之。
所以說在北方，楊廣是眾叛親離，這也是他不敢久居長安的原因之一，連親衛軍中都是關隴貴族，北方世家的人，說不定就哪天心情不好，把宮門一開，帶人屠了姓楊的。
最終的結果也是如此，一個叫司馬德堪的關隴貴族，回不了家，心情不太好，於是就帶著人滅了隋朝楊家，只不過地點換成了江都。
【不是宇文化及嗎？不，不是的，宇文化及被傳說、演義描述成隋朝第一大奸臣，其實，他什麼都不是。宇文述這三兒子，都非常有特色，宇文士及是個拋妻棄子的渣男，宇文智及是個忘恩負義的蔫壞種兒，宇文化及是豬狗不如——後面會寫，您慢慢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