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無盡的等待……
滾滾紅塵中的世人有無數的等待:有人等待發財,有人等待升官,有人等待中獎,有人等待回家……
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我也曾有過各種等待的心情:等待考研成績揭曉的惴惴不安,等待工作單位通知的躍躍欲試,等待昔日情人姍姍來遲的望眼欲穿……
等待的過程總是伴隨著期待和希望,陌生而美好。
然而,等待淼淼回信的過程,對我而言卻似乎成了漫長的刑期。我口乾舌燥,沒精打采,無所事事,萎靡困頓。我在遺忘中掙扎,我在祈望中蹣跚,我在虛妄中模糊,我在絕望中窒息。
這天夜晚我上夜班,正在等待晚間隨時可能下達的理貨任務,忽然,淼淼來電話了。我忙不迭地衝出等待休息室,跑到室外接起了電話。
淼淼的語氣冷冷,不帶絲毫的情感,只淡淡地問道:「你的花和郵件我都收到了,還有別的嗎?」
那一刻,我心潮澎湃,猛地高聲叫道:「當然有。如果你願意,就把我的靈魂帶走!」
淼淼鄙視地問道:「你的靈魂有什麼用?」
我說:「你不聯繫我,我的魂兒都沒有了。如果以後你再也不理我,那我留著魂兒也沒有什麼用了。」
她在那端輕笑,問道:「那你的靈魂是二十一克的靈魂嗎?」
我認真地說:「我給你的不僅是二十一克的靈魂,更代表著二十一克的愛情!即使有一天我魂飛魄散,這一份愛也將永遠地留給你。」
淼淼終於忍不住,說:「好了,好了,你幹嘛把自己說得那麼慘?」
我忍不住問道:「那你是原諒我了?」
她倏地又轉了回去,說:「沒原諒,也不想原諒。一個腦子裡只裝著自己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感情!」
我嘆口氣,說:「我怎麼就自私自利了?我們一起那麼長時間,哪次不是我讓著你、由著你的性子來?淼淼,我們以後別為這些事情吵架了,太傷感情!你老是用小刀往我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割,都割出血來了!」
淼淼問道:「真的假的?我這麼溫柔善良的姑娘,怎麼可能會傷人?」
我辯解道:「不叫的狗最會咬人。」
淼淼嬌斥道:「你……你才是狗。」
我笑著說:「我的意思是,越是忠厚老實的人,一旦狠毒起來,越會出其不意地傷害別人,就像飯里的沙子一樣。」
淼淼驕傲地說:「所以說,蔫兒人暴脾氣,你以後別惹我。」
我連連示弱,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以後,我肯定對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算你損我千萬次,我仍當你放狗屁,不是,我仍愛你沒脾氣。」
淼淼說:「那好吧,看你表現還算不錯,我暫時原諒你了。不過,現在我想聽你給我當面朗誦你的天津快板!」
我張大了嘴巴:「啊?我現在在作業現場呢!你真要現在聽啊?」
淼淼說:「那我不管,你要是不朗誦,就說明你沒誠意,咱倆這事就不算完!」
我只得拿起手機,上網登錄到郵箱裡,打開那封承載著我無數起死回生希望的郵件,扭扭捏捏、磕磕巴巴地開始念道:「豬(竹)板兒這麼億(一)達(打)呀,憋(別)的簪(咱)不跨(夸)……」
淼淼在電話里笑得歡暢淋漓,興致盎然。末了,她仍不忘調侃我道:「你不去當個演員,真的是有點兒可惜了。」
我趁機認真地說:「淼淼小姐,你一會兒讓我去當編輯,一會兒讓我去當演員。其實哪個行當不需要吃苦耐勞的精神、不需要始終如一的努力?所以,不論此刻還是將來,我都不會只爭一日之長,會持之以恆地堅持下去。你要支持我,別老給我添亂。男人一旦後方不穩,在前方就不能全力以赴地摧城拔寨!」
淼淼乖乖地說:「知道了,以後你別亂說話就好!」
我打趣地說:「所以說,千萬別在言語上招惹女人,即使能占得一時的上風,早晚會被徹底打倒。」
說笑了一陣,淼淼認真地說:「沛文,你也要為我考慮考慮,女人在最需要男人關心的時候,他卻不在身邊,真的是很難受。」
我說:「放心吧,我估計快回去了。跨過這道坎兒,我們以後就一馬平川了,」正說著,忽然裡面工友叫我的名字,我匆忙地和淼淼說:「不說了,我今天夜班,要工作了!」
淼淼在電話里不無憐惜地說:「這麼冷的天氣,你還要在夜間工作,真是苦了你了!好歹是個研究生啊!」
我嘆了口氣,說:「今時不同往日,就算是神仙下到人間,一樣要接地氣,要吃飯謀生啊!」
進了等候休息室,值班組長笑著和我商量道:「小李,今天晚上你和老古頭搭檔,把前幾車貨儘快裝車運走,港口裡的理貨員剛剛來下了臨時通知,今晚務必要裝船出港。」
我知道他在徐總監和大鬍子經理的淫威下,不敢逆勢而為,這麼說其實已經是給足了我面子,便爽快地說:「領導發話,我們責無旁貸!您說怎麼來就怎麼來!」
出了房間,老古頭二話不說,抬腿就上了叉車。
他是堆場裡有名的拼命三郎。在這個計件工資體系里,他話不多,幹活卻最利索,效率最高,要求當然也最嚴格,脾氣更是最火爆!哪個和他搭檔的理貨員要是指錯了貨位,導致叉車二次返工作業 ,他可是眼裡不揉沙子,輕則惡語相加,重則拳腳相向。他本是裝卸二班組的,不知道為何就調到了我們這一組,而且值班組長似乎是有意識地把他和我安排搭檔的次數多一些,我懷疑這很可能也是徐總監在背後使陰招——不用自己親自動手,想借他人之手給我點兒顏色看看。雖然目前為止我暫時還沒有觸動老古頭的「龍鬚」,但一想到「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不禁也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前半夜,我們倆平安無事,到了後半夜,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由於人在後半夜生理性地精神睏乏,容易打瞌睡,老古頭在開叉車時習慣性地點了支煙,邊抽邊干。按照堆場的管理規定,在作業期間明令禁止吸菸。因為一旦引發火災,後果不堪設想。為此,泉城分公司的機關人員隔三差五、出其不意地就到現場檢查作業紀律。一經發現違章,輕則罰款一百元,重則罰款二百元,違章過失還要計入當月的績效獎金考核中。這對收入微薄的工人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懲罰。
儘管如此,堆場工人中間頂風作案的仍然大有人在。究其原因,一是在後半夜人的精神困頓,沒有香菸提神,委實難以應付高強度的勞動;另一方面,工人們對於罰款的逆反心理催生了和分公司機關檢查人員玩貓鼠遊戲的興趣,並長此以往地在你查我躲、使詐戲耍的游擊戰中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和征服感。按照常規,以往的稽查活動全部發生在上半夜,到了後半夜,機關人員早已進入了夢鄉,誰也不會單純為了懲罰幾個工人而作踐自己,寒冬臘月天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現場檢查!
可意外偏偏就在今夜,在我身上,「奇蹟」般地發生了!
我正全神貫注地指引老古頭的叉車上位裝貨,一個負責檢查紀律的機關工作人員神不知、鬼不覺地忽然從旁邊的貨堆後面閃了出來,義正言辭地指著老古頭,說:「老古頭,你把煙掐了,給我下來!」
這機關檢查人員身材筆直,威風凜凜,說話的口氣無比嚴肅,好像逮到獵物的狼王,渾身張揚著自信的霸氣。然而,他的嘴角邊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淺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老古頭垂頭喪氣地下了車,走到檢查人員面前。檢查人員在手中的小本上記下了車號、司機姓名以及違規事項,並鄭重其事地告訴老古頭罰款兩百元的處罰決定後,揚長而去!
老古頭垂頭喪氣地嘟囔著:「今兒晚上的活兒算是白幹了」,忽然就轉向了我,惡狠狠地質問道:「你不知道給我提個醒啊?」
我委屈地解釋道:「我光顧著指引裝貨,沒注意其他事情,那個人忽然就閃出來了!」
老古頭吼道:「小兔崽子,你他媽眼睛幹什麼使呢?還戴個眼鏡,和睜眼瞎有什麼區別?來個人都看不見!」
儘管有些委屈,但我卻並沒有惱火。我知道他掙錢不容易,儘管這次事情責任不在我,但也許正是徐總監對我的刻意報復順帶連累了他!我默默地聽著空氣中連綿不絕、不堪入耳的髒話,只想著趕緊把這單活兒做完。
幹完活兒回到等候休息室,老古頭扯著大嗓門,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叫罵。我師傅聽清了緣由後,大聲地呵斥道:「老古頭,你他媽的自己不守規矩讓人逮著,賴我徒弟幹什麼?小李盡職盡責地給你指引貨位,那是本分!誰他媽的還管你吃喝拉撒那些個破事?你是個娘們嗎?事事都要人幫你照看!」
老古頭脾氣火爆,毫不示弱,破鑼嗓子喊得更盛:「王傳理,你這當師傅的就是個包子,你教出的徒弟還能他娘的不是個讓人揉的麵團?老子以後再也不和你們師徒搭夥了!」
我師傅最重手藝和名聲,別人說他手藝不好,簡直比罵他還上心,老古頭的話無疑刺中了他的軟肋。他「嗷」地一嗓子,就要上去和老古頭動手打架!周圍的工友趕緊死死攔住!老古頭也不甘示弱地擼胳膊,挽袖子,嚴正以待,準備大幹一場!
值班組長軍人出身,平時和顏悅色,今天卻忽然殺氣騰騰!他一聲怒喝,眾人都轉身望著他。傳理師傅和老古頭也安靜了下來。值班組長語重心長地說:「一個班組的工友,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幹什麼非要弄得跟仇人一樣?老古頭,你他媽真得改改你的臭毛病。你在堆場內部打聽打聽,除了小李以外,這個班組誰願意跟你搭夥幹活兒?自己犯了錯誤,就應該老老實實地認錯,別他媽老是在別人身上找痛快!傳理你也是,都一把年紀了,跟他個混人較什麼勁兒?讓他自己自討沒趣地說幾句就完了!」
我看著值班組長,很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值班組長卻又轉向了我,不置可否地說道:「小李,大家都是在一個鍋里撈飯吃的工友,有什麼事情,能多幫著照應的就多照應點。現場不比辦公室,要應付的突發情況也多,以後多注點兒意!」
我點了點頭,說:「知道了,以後我肯定加倍注意!」骨子裡卻對徐總監咬牙切齒:一個堂堂的分公司高層領導,居然會為了一點兒小事的猜忌而對最底層的員工窮追猛打,這他娘的狗屁領導當真是睚眥必報,小肚雞腸,老子早晚有一天要變本加厲地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