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直處於規則之下,明規則的制定者處於廟堂之高,潛規則制定者處於江湖之遠……《血酬》。
松江。
一身短襟的勁裝漢子乍著胳膊,晃dàng著身子,操著破鑼嗓子邊喊邊往裡走。
「七哥,七哥!俺回來了!」漢子越走越納悶。往常的時候,聽到自個的聲音,燕七早就急吼吼的跑出來迎接了。今兒也不知犯了什麼邪xing,叫了半天怎麼沒反應?
正納悶的,便瞧見月門轉出來一個人影。定睛一瞧,確是燕七的老管家。
「管家,我七哥呢?」
「韓爺回來了?」說話間管家到得近前,比劃著讓那漢子放低聲音,繼而神神秘秘地道:「韓爺,你可算回來了。老爺自打昨兒回來,就把自己鎖在房裡。不吃不喝,任誰叫也不答應。您趕緊去瞧瞧吧?」
「啊?我七哥生病了?」
「沒生病啊。昨兒下午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漢子若有所思,道:「想來是為弟兄們的生路犯愁……對了,昨日七哥可是見了什麼人?」
管家搖了搖頭,繼而猛然醒悟:「倒是赴了一場宴……送請柬的是一個澳洲婆子。」
「澳洲婆子?」
嘴上說著,二人腳下不停,轉眼間到了正房門口。管家唯唯諾諾的站在後頭,漢子可不管那麼多,徑直上前拍打起來:「七哥,繼業回來了。七哥可還好?七哥……」
叫了幾聲,房門略微響動,摘了門閂,lu出燕七一張憔悴的面容。
韓繼業看了大驚:「七哥,怎地這般模樣?弟兄們的事兒大家群策群力就好,萬不能愁壞了身子骨。」
燕七搖頭笑了笑,伸手讓了讓,示意裡間說話。繼而自顧自地進了房,挨著八仙桌坐下來。
老管家乖巧地奉了茶,轉身剛要離開,就聽燕七說道:「張老,前一陣子咱們囤的糧食攏共有多少?」
管家不假思索地回答:「老爺,加起來怕是有三千石了。」
「三千石……」沉吟一下,燕七果斷地說:「不囤了,全部放出去。」
「全部放出去?」管家大吃一驚。
不等管家說什麼,韓繼業已經搶著說:「七哥,你糊塗了?如今這世道,糧價一日數變。且有價無市,買都買不著。賣了糧食,千多號弟兄靠什麼過日子?」
「你別管了。」擺了擺手,燕七繼續說:「張老,存銀還有多少?」
管家錯愕著說:「不足四千兩。」
「四千兩……賣了糧食,加起來怕是有一萬六千之數。」燕七深吸口氣:「兩日內將糧食全都賣出去,折現成銀子給我。」
「這……」
「七哥,你到底想幹什麼?」黑臉的韓繼業已然怒了。沒了糧食,一千多號弟兄吃什麼?算上弟兄們的家室,幾千口子人,難道喝西北風?
「我想賭一把。」燕七沉重地說:「賭澳洲人能成事。」
「澳洲人?這關澳洲人什麼事兒?」
燕七擰著眉頭道:「這事兒你甭管了。攏共就這麼點家產,勉強能支撐到八月底。與其坐著等死,莫不如博一把。」頓了頓:「另外,即日起,凡是找咱們走船的,甭管是否熟識,只要是運糧食的,價格一概上調三倍。」
「三倍!你瘋了!」韓繼業ji動之下,已經臉紅脖子粗。江北淪陷,漕運斷絕,他們這些跑船的沒了營生,本就揭不開鍋了。而今又要抬價把生意往外推,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待要再說什麼,卻見燕七一瞪眼,拍著桌子道:「若還當我是你七哥,便老實去做,無需多言。」得,燕七徑直將話說死了。
生怕韓繼業心裡不滿,燕七又加了一嘴:「我燕七是什麼人,旁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且寬心,但使我燕七有口吃的,便絕不讓弟兄們餓著。」
韓繼業沉默了半晌,還是耐不住好奇,問道:「七哥,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燕七笑了:「把自己關房裡想了一整天,終於想通了。與其坐著等死,莫不如以小博大。只待這批糧食套現,咱們用銀子全部兌換成澳洲人發行的糧票。糧食問題無需擔憂,澳洲人已然允諾,一兩六錢一石的稻米,只要咱們不囤積、倒賣,隨便咱們買多少。」
又是澳洲人……那些澳洲人到底給燕七灌了什麼mihun湯?
打發了管家去辦理此事,燕七絮絮叨叨說了良久,話鋒又一轉:「繼業,可想跟著哥哥做一票大的?」
韓繼業賭氣道:「反正你是哥哥,我想不想的,不都得跟著哥哥?」
燕七哈哈一笑,猛然冷了一張臉:「好!這水上討生活的實在太多了,買賣做起來壓價壓的實在太過厲害。這麼多人分食,哪有吃獨食來得好?」
「七哥,你的意思是……」
燕七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找幾個得力的弟兄,往城東走走。只待挑起事端,便吃了過江龍那廝。」
與此同時,大鹽商趙廣德的府邸。
「老爺~」小丫鬟臉上滿是紅暈,媚眼如絲,身子搖晃著好似隨時都會跌倒。趙廣德一雙肥壯的大手探入小丫鬟薄薄的衣衫之中,不停地在xiong口揉搓著。直到小丫鬟jiāo喘吁吁,這才意猶未盡地放手,臨了又在小丫鬟的tun部mo了幾把。
待小丫鬟一溜煙的跑了,趙廣德眯著眼嘟囔道:「春桃這小娘皮越來越惹人憐愛了。」
旁邊那無良的管家立刻諂媚著道:「老爺,不如今兒晚上就把春桃收了房?」
趙廣德一瞪眼:「你懂什麼?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若是收了房,老爺我哪還有樂子?愚笨。」
管家自討了個沒趣,也不著惱,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等候吩咐。
呷了幾口茶,巨胖趙廣德思索了一下道:「三日後那什麼澳洲人的滙豐銀行就要開業,你瞅准了。早早的就過去,認購一萬兩糧票。」
管家肉疼地道:「老爺,您還真買啊?」
趙廣德頭一天去赴宴。等宴席結束的時候,申晨將其與燕七等人留了下來,密談了一番。所談者,自然是趙廣德一直想要弄到手的曬鹽法。原本以為,澳洲人不過是想坐地起價,多弄些銀子。沒成想,申晨決口不提價錢,也沒提讓趙廣德認購多少糧票,只是要求趙廣德在適當的時候——糧價逼近三兩的時候——拋售糧食。
趙廣德算了一筆賬。他手頭的存糧,按照現在的價錢出售所得不過二三十萬兩。這麼點錢,於他趙廣德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用這價錢買了曬海鹽之法,真心不貴。
唯一讓他為難的是,這麼幹等於是跟黃家對著幹。黃家家大業大,在江南根深蒂固,非是一般人惹得起。便是他趙廣德碰上了也得避其鋒芒。不過轉念一想,給黃家面子也不能虧了自己不是?
既然澳洲人有把握將糧價打壓到三兩,那他趙廣德跟著拋售也沒什麼不對。恐怕到了那個時候,便是黃家也支撐不住,也得跟著拋售了吧?
追漲殺跌,這條規律古今中外放之四海皆準。所以趙廣德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下來。隨即得到了申晨的允諾……只待糧價降到二兩以下,便以十萬兩白銀的價格將曬鹽之法出售給趙廣德。而且保證不賣給任何其他鹽商。至於趙廣德能不能守住曬鹽的秘法,那就不是澳洲能保證的了。
趙廣德琢磨了一晚上,想到高興之處興奮得睡不著覺。到了清早,已經開始謀算著出海找一片海島,買一批家奴,專門在島上曬鹽。
聽著管家的吝嗇,趙廣德笑道:「買,為什麼不買?做人要將誠信。既然昨日老爺我說了要認購一萬兩,那便認購一萬兩。」頓了頓,繼續說:「你回頭找人再買個千八百的,徑直去上海縣試試能不能提現。再派人蹲在滙豐銀行門口,記下來每日有多少人認購糧票。」
趙廣德這胖子可精明著呢。先看能不能提現,再看糧票是否熱銷。兩廂疊加之下,再琢磨是否要大筆的認購。
就如同所有的鹽商一樣,趙廣德的銀子就藏在城外莊子裡。專門挖的地窖,裡頭全是銀西瓜鬼見愁。這麼老多的銀子花也花不完,與其放在那兒長毛,還莫不如換了糧票,存進滙豐銀行里吃利息。左右都可以隨時隨地用糧食提現。因為他趙廣德絕對不信糧價會低於一兩六錢。
「哎,小的回頭就去辦。」管家答應一聲,又站了須臾,見趙廣德沒什麼吩咐了,扭身就要走。
走出去沒幾步,就聽趙廣德又說:「等等。」
「老爺?」
趙廣德mo著渾圓的下巴道:「你回頭親自去一趟黃家,問問黃家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脫手。總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首鼠兩端!
管家在心裡把趙廣德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臉上卻掛著諂媚的笑,一挑大拇指:「老爺高啊,兩頭都不得罪。」
趙廣德嘿嘿地笑道:「坐山觀虎鬥,爬橋望水流……本就不干咱們的事,何苦牽扯進去?神仙打架,那便讓他們去打,咱們本分人,老老實實的旁觀就好。」
……
江yin,青陽鎮。
老宅之內,幽暗之中,燈火零星的點綴著。長長的迴廊,昏暗一片。遠處燈火漸亮,轉出來兩盞燈籠。黃白sè的燈籠,上頭赫然寫著龍飛鳳舞的一個『黃』字。
兩名小廝提著燈籠走在前頭,之後跟著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再往後則是宋志平……便是那個出現在臨江樓的宋姓年輕人。
一邊走,管家一邊低聲的囑咐著:「見了文韜公,要恪守小輩的本分。切忌驕狂……」
宋志平側耳聽著,時不時的答應一聲『是』。
過了迴廊,便進得了裡間。房屋依著假山,傍著溪流。正值夏日,周遭種植的草木百花盛開,隨著微風傳來陣陣的清香。那潺潺流動的溪水之中,覆著無數的浮萍與荷葉。哪怕是星月無光的夜裡,置身其中,也感覺如墜畫中一般。
世家,這才是世家。
宋志平心中感嘆不已。頭一次來黃家,還沒見到正主,他這個宋家的偏房子弟便被懾住了。七轉八扭,足足兩盞茶的功夫,總算到了一間宅子之內。
跟著僕人的指示,坐在了一張椅子上。稍帶片刻,自有丫鬟奉上了香茗。才潤了潤喉嚨,但聽得腳步聲響,但見一青衣老者緩緩踱步出來。
宋志平趕忙起身問候。那老者只是和煦地笑著,讓其落座。
零散地聊了幾句閒話,漸漸轉入了正題。聽著宋志平簡略地將消息說完,老者皺了皺眉頭:「糧票?」
他老早就知道馬士英肯定會有所動作,而且靠著出賣大明的利益,馬士英還會得到那些澳洲蠻夷的幫忙。只是那又如何?
他不信馬士英敢對他們這些世家動刀子。沒了他們這些基石,這天下就得亂套。不用武力的話,馬士英怎麼可能斗得過他們?輿論與巨大的勢力做支撐,又是地頭蛇,澳洲人得有多雄厚的財力才能打壓下糧價?最後不過是個以本傷人的結局,只怕無利不起早的澳洲人未必肯這麼幹。他做夢也沒想到,澳洲人運來了糧食之後,居然搞出了個糧票。這是何意?
而且還額定一石糧食一兩六錢……嘶,好毒啊!
一旦證明了這糧票的信用,大傢伙從上海縣兌換到了糧食,那會是什麼結局?大戶們手頭都積攢著糧食,手頭根本就沒多少余錢。刻下有了這麼划算的買賣,一準兜售糧食套現,繼而大批量的認購糧票。拋售,加上澳洲人蓄意的打壓,這糧價就得一降再降。而只要糧價沒有降到一兩六錢,還有利可圖,這種套現的行為就會不斷的重複再重複。直到將糧價打壓到一兩六錢……雖然老者不認為糧食可能達到這個價位,但維持在二兩左右絕對有可能。
二兩啊……這個價格可是比他們收購的價格差不多了。
老者陡然變了臉sè:「這一招……絕對不能讓澳洲人得逞。」
「文韜公,方今之計,唯有著手於一字。」說著,宋志平用食指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寫了一個『信』字。
老者皺著眉頭看著那字,良久,這才緩緩地點頭:「正是此理。」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