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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六樓上掉下來,路言止後腦勺著地,當場死亡。
戚清右腿骨折,頭部和上半身卻被保護的很好,因此沒有生命危險。可即便如此,因為肌肉鬆弛劑和麻醉劑的綜合作用,再加上腦震盪,她還是在醫院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
然後,她就開始了噩夢連連的日子。
不管白天黑夜,幾乎一閉上眼睛她就會不自覺的回想起那天從高處掉下來的場景,那種冷風在皮膚上刮過的刺痛,就像利刃在切割。
她甚至也還記得,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個鏡頭:
七竅流血的路言止枕著自己腦袋裡流出的鮮血和腦/漿,臉上依舊掛著扭曲的微笑,他的一條胳膊已經軟綿綿的跌成一團,只有一點皮肉相連……
那種肉/體從高處狠狠撞擊到地面所帶來的震盪和悶響,那種血液從溫熱的肉/體中湧出時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潺潺聲,那種空氣中瀰漫開來的,至今也還縈繞鼻端的甜腥……
戚清給自己找了個心理醫生。
她坐在輪椅上,冷靜的看著對面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學者,心情複雜的一塌糊塗。
對方沉默片刻,雙手十指交叉,「戚小姐,根據我的推斷,你有一定程度的受虐癖,並且,還有雙重人格的傾向。」
戚清眨眨眼,「受虐癖?」
,這是不可能的,比起受虐,她堅信自己更加傾向於對他人施加暴力,而不是自己。
「對,」對方扶了扶眼鏡,非常熱心的解釋道,「用比較通俗點的話來形容,就是抖m。」
戚清不由得扶額,擺擺手,聲音聽上去更像是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呻/吟,「你不用解釋,我明白的,只是」
「只是不相信,是嗎?」
戚清點點頭,嘆口氣,「何止是不相信,簡直就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簡直就是胡說麼!
我可是有名的暴力分子啊,什麼抖m,抖s還差不多吧?
對方見怪不怪的點點頭,很理解的說,「這種情況很常見,」頓了下,她又帶點擔憂的看看戚清木乃伊造型一樣的右腿,「很疼嗎?」
「不不,」戚清搖頭,努力讓自己正襟危坐,「您繼續。」
「好的,」心理醫生點頭,整理了思緒之後才再次開口,「根據您的敘述,在死者對您施加實質性的傷害之前,您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很大程度會遭遇危險,對麼?」
「對。」
「但是您並沒有選擇報警,或者向他人求助,而是選擇自己面對,對嗎?」
戚清張張嘴,舉手示意,「那個,我有話說,當時的情況比較複雜,而且您也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且不說報警之後會不會給自己招來麻煩,而且國內對這種猜測中的犯罪根本就不重視,報警也沒用的。」
但是心理醫生顯然並不理會她的狡辯,「戚小姐,您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對或者不對;是或者不是。」
戚清無奈嘆氣,「對。」
「所以說,其實您對自己的遭遇早就有了很大程度上的預測以及心理準備,但您還是放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它的發生?」
「呃,我有話」
「是還是不是?」
「……是。」
……
密密麻麻的做了幾大張紙的記錄之後,心理醫生用筆尖點了點紙面,然後刷刷的寫了兩個字。
戚清再次忍不住插嘴,「我覺得自己的情況可能沒您想像的那麼嚴重。」
對方立刻不悅的挑高了眉頭,「戚小姐,您現在是在通過我的運筆軌跡來」
「好吧,我錯了。」
我就知道把花生的技能實際應用起來同樣不會受歡迎……
「戚小姐,」心理醫生最後總結說,「你絕對是我從業這幾年所接待過的最矛盾的客戶之一了。」
「哦,只是之一麼?」戚清竟然有點小遺憾。
對方有些無奈的瞪了她一眼,「你的性格非常矛盾,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傾向,但是同時又具備驚人的控制力,對於這一點,我表示讚賞,如果人人都能做到這種程度,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早就成為現實,暴力犯罪也會無限趨近於零。」
戚清哇哦一聲,為自己拍了拍巴掌,一本正經的點頭,「我就知道我其實」
「很遺憾,」對方再一次打斷她的話,笑眯眯的說,「該抖的m你還是躲不開。」
戚清:「……」
「絕大部分的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這也就意味著當發生危險,或者是危險逼近的時候,大部分人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傷害別人來保全自己。但是戚小姐,您卻在明知危險來臨的時候迎頭趕上,甚至我並沒有從您身上看到什麼後怕……」
「我當然很害怕,」戚清皺眉,「不然我也不會過來了,連日來的噩夢導致我嚴重的睡眠不足!」
頓了下,她又稍微湊近一點,用實情來證明自己說的沒錯,「你看這黑眼圈!」
心理醫生笑了笑,「也許你稍微有點害怕,但跟我口中的卻完全是兩回事,實際上,你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嗎,甚至還有那麼點兒自得?」
戚清低低的哀嚎一聲,捂著臉說,「你們學心理的都這樣麼?到處挖陷阱給人跳,完全就是歪曲事實嘛,跟娛記有一拼了。」
對方笑而不語。
兩人又東拉西扯的聊了一會兒,心理醫生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突然又冒出一句來,「死者豁出自己的命來救了你,你有沒有原諒他,甚至有那麼點隱約的感激?」
「快得了吧!」戚清高舉雙手的喊,「如果不是他,我現在還在外面逍遙快活呢,哪兒落到今天這個要在輪椅上待一年的下場?還感激、感動?如果不是現在響應國家號召都火化了,我一早就派人去墓地里給他挫骨揚灰了。今天的時間也到了,我脊樑上也已經讓你按了夠多病症名稱,什麼抖m、雙重人格、恐高症、尖端恐懼症的,你就別見縫插針的給我按個斯德哥爾摩症狀了成麼?」
對方讓她說的哈哈大笑,過來替她開了門。
一推門就見蘇珂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兩邊打了招呼,蘇珂推著女兒坐電梯下樓。
「今天感覺怎麼樣?」
戚清想了想,說,「雖然感覺只是閒談,不過心裡倒是輕鬆了不少。」
蘇珂聽後鬆了口氣,「那就好。」
出事之後,萬事屋掛出了暫時歇業一年的牌子,安琪隔三差五的過來看看她,霍喬也被兩人聯手扔回學校上課了。不過小伙子臨走前硬是要了一句話,說好了畢業之後就正式入行,現在每逢周末放假也會打個電話,或者過來探望,倒真拿她當個師父對待了。
就是季尚成,有點麻煩。
他像是被嚇到了,一番之前的退讓,作風突然強勢起來,雖然不至於像小說里那樣不要江山要美人,可三天兩頭的就會跑過來送花,鬧得戚清煩不勝煩。
她不是不感動,也不是不感激,但是她現在確實沒有談戀愛的想法,說了不讓他來也不聽,就只好這麼拖著了。
到了車前,蘇珂先從車裡拿下斜板來鋪上,然後推著輪椅把戚清弄上去。
發動汽車之後,她從後視鏡看了戚清一樣,過了會兒才小聲說,「老路,今天早上在東園自殺了。」
東園,就是埋著路言止骨灰盒的墓地。
戚清愣了下,才啊了聲。
路言止的媽早些年就去世了,一直都是爺倆兒相依為命,現在路言止背負著綁架殺/人/犯的罪名死了,路老頭兒接到消息那天看著就不大好,整個人就這麼恍恍惚惚的過了幾個月,處理完了兒子的身後事,終究是過不下去了。
戚清沉默良久,看著外面飛馳而過的風景不說話,半晌,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討厭路言止,但是卻沒想過要太過遷怒路老頭兒,頂多就是兩家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罷了,反正事到如今,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未必輕鬆,可沒想到,他終究還是做了這樣的選擇。
「就這麼著吧。」
他們雖然死了,可是自己的生活還要開開心心的過下去不是?
「媽,今晚吃什麼?」
「我讓人燉了豬蹄湯,不是說吃哪兒補那兒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