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坡的老楊今天又要迎來一單大生意,每次看到三角黃旗飄舞,他都會忍不住搓搓手,然後吆喝一聲:
「準備接客啦!」
實際上唯一的幫手只有身邊的婆娘,確切說,他自己才是做打雜的下手。
所以荊劍會喊粗手粗腳的黝黑女人一聲老闆娘,但不會叫瘦精如猴的老楊一聲老闆,無他,這聞名十里八鄉,臊得人不要不要的羊肉湯麵,只有這個女人會做,換了誰都不行。
「你回去後也悠著點,別像這位,看到沒有,都是被榨的。」
「你真幽默。」寧道臣發現這人的惡趣味一旦上來,就越發不可收拾。
將軍府宴後的第二天,商隊就啟程上路,離開了煙霞關,對士子們來說,長公主燕婉並不是他們巴結的對象,反而不少時候得踩著這位經常回娘家來干政的晉國安平王妃露臉,也不說都冷嘲熱諷,還是有不少人想抱著她大腿上的,可惜夠不到。
風頭是出了,實際影響也沒有這麼大,不會說馬上就受到誰誰的青睞,更沒有氣不過的士子來堵門助長名聲,除了邱泰比從前熱絡些,荊劍更加話多外,馬車內的長公主殿下依舊保持著她的端莊,只是偶爾會在休息的時候,多看他一眼,也僅僅是一眼。
至於東武君,幾次想去道謝,畢竟是救命之恩,但礙於人家的身份,免不了又被當成攀附,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不當回事,又何必太上心。
反倒是另一個女人讓寧道臣不自在,這種奇怪的察覺讓他不忌憚燕婉,不忌憚龐英奇,唯獨擔心這個侍女裝扮的神秘女人,他在心裡喚她為「假山」,多確切的外號,一來面容是假的,二來還記得威脅自己的那一掌,最重要的,一個身材如此婀娜的女子,被稱為假山,也是他心中的一點惡趣味。
畢竟你老是看我都像在瞧個獵物似的,這種比顧飛更甚。
想想,又有點想念這個喋喋不休,變著法子要奪他長劍的年輕人,正因為這樣,寧道臣不再拄著長劍招搖,而是換了根木棍。
荊劍說他的腿難好,除非能夠修行,通過築基時候的煉經化脈來沖一衝,或許有可能復原,剩下的辦法,就是找到一些奇特的靈藥。
相比築基,這位苦竹山的弟子告訴他,後者更難。
因為靈藥已經價值不菲,奇特的靈藥更不知道去哪裡找,按道上的一句話,只能是隨緣了。
元氣稀薄的今天,道法變得式微,但偏偏這樣,讓資源得以集中起來,讓一小部分人受惠,在大量修道資源的堆積下,修士的進階還是很快的,不過也只是作用於元嬰之前,進入金丹後,修道環境所帶來的困窘就顯露出來了,特別是元嬰之後,已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聽聞化神了。
修士們都說,路斷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求得機緣,飛升離去,許多修士相信,比起飛升,化神在這時代更難企及。
七里坡茶館不只他們一路客人,早早就坐了一桌修士,五個清一色著裝,看著就神采奕奕的中年人。
邱泰下馬過去打招呼,對方也很熱情,相信是舊識。
「地靈門的。」荊劍抿了口茶,覺得腥,又呸出放下:「老楊,你能不能整點好東西!」
「荊上人,要不你自己捎來,我替你存著。」
「呵,存你肚子啊。」
來往熟了都這樣,即便一個是修士一個是凡人,還是可以談談交情的。
寧道臣倒是不挑,因為對他來說這世界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問道:「和你們比怎樣?」
「不好比。」荊劍回過頭來:「他們走的是偏門,我們行的是正路,不是一條道的。」
「偏門?」
又得解釋:「死陰之地也有元氣,但畢竟不同,他們謂之為陰氣,所以你看,個個都長得像鬼一樣。」
寧道臣一咯噔,手中杯捏緊:「有點。」
想起了陰傀的事,當下緊張起來,眼睛瞄過去,也就正與邱泰閒聊的黑衣方臉男人面色蒼白點,其餘的倒沒瞧出有什麼不同。
再看,還是有一些不一樣,這次或許是道種的緣故,這地靈門的五人身上,都瑩繞著肉眼不可見的灰氣,特別是當中修為最高的方臉男人,額頭上已經似陰雲密布。
「那修煉不得都往墳地里坐?」
荊劍笑他:「對我們來說精純的元精是大補,對他們來說是陰氣,但沒有這些,還是得靠其他資源修行,明白?」
寧道臣點頭,還是道:「你表達的方式要改改,建議你多和些士子學學。」
荊劍在桌下踢他一腳:「看你能的。」
兩人大笑,引來幾個商隊的護衛們望來,然後又不約而同地看向一輛新增添的馬車,裡邊躺著昏迷不醒的張元吉。
曾幾何時,整個商隊都是這位張公子的聲音,現在換人了。
將軍府士林晚宴的事大家都聽說了,誰曾想當日被嘲笑的逃兵,一躍成為了有身份的校尉,斷腸山大大地露了一次臉,如今更是薄有名氣,至少在出煙霞關時,不少修士都看到路面上有士子指指點點,說這位這位,瘸的那個,就是作「無聊論」的邊軍校尉。
無聊論?真夠無聊。
寧道臣沒想到一番發言還被冠了個名頭,當然也知道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除了燕長公主殿下,沒人有這份閒心。
燕國的局勢比所想的更要複雜,所以他不願與這些人有拉扯,正好你要端身份,我也不想靠上去,回到鹿山,就各走各路吧。
本來今天天氣挺好,可坐進讓人更舒服的茶鋪後,寧道臣的心就沒定下來過,原因還是地靈門的幾個人,讓他懷疑就是將前往風刃谷超度的法師,擔心邱泰把自己介紹出去,畢竟誰都清楚,自己參與了風刃谷一戰。
主要怕解釋不清的事更加難解釋,人家現在或許是隨口一問,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回過頭來發現風刃谷的異樣後,問題就來了。
寧道臣只能用笑聲遮掩內心的忐忑,現在不怕他們,有個東武君在,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可過後只剩下自己了呢?要逃嗎?
所以修行呀,越發迫在眉睫。
可算是真正嘗到了元氣稀薄的苦頭,在天門和斷腸山的時候,道種還偶爾轉轉,過了煙霞關一路行來,就沒見再有動靜了,一度讓他以為是壞了。
「培養一個築基修士,從淬體開始,估計要花五萬左右,一個金丹,資質好的少點,二十萬,資質不好,三十萬都有可能。」
寧道臣眼睛眨巴,在軍營的時候打聽了一下,燕雲的撫恤金折合約兩百兩,其實是追封之後才有的賞賜,普通兵士的話,死了也就死了,這亂世,人命都很賤。
越臨近鹿山,擺放在面前的問題就越嚴峻,現在還可以賴著商隊吃吃喝喝,等到要吃自己的了,真要去酒樓茶館說書?話說家裡,還有一張口吧。
現在只希望燕雲不是一窮二白的破落戶,否則就真是難堪了。
寧道臣看向荊劍,認真道:「你說怎樣來錢快。」
荊劍沉默了一下,搖頭:「不知道,我不愁錢?」
有多傻,和個修二代談錢。
「你想修行?」荊劍打量他,遺憾搖頭:「不是資質問題,我知道你也應該通任督了,但說實話,不拜入師門,散修的路走不遠,最後沒辦法只能給權貴賣命,如此一來更難上進,想要資源就得替人辦事,替人辦事就得花費時間」
最後指了條路:「你不如先進如意坊吧,邱管事和你提過吧。」
寧道臣點頭,倒不是答應,而是表示顧飛曾和他說過:「進商隊的事還是等我回鹿山後再說吧。」
不能因為急就亂投靠,他知道這種時代的身份烙印很強,不好洗。
「好好考慮,估計三個月後我們會再前往天門,到時候如果你想好了就一起走。」說到這,荊劍也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之前的問題了:「販賣資源來錢最快,當然,成本也不少,關鍵不是誰都可以經營的,沒身份沒地位沒實力,辦不了這事,有身份有地位有實力,你也不愁錢了。」
寧道臣喃喃自語:就沒其他路走了?
於凡人而言,當真是生活不易,修道更難。
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地靈門的人應該也是在急著趕路,只飲了一壺茶就要離開了,不過不知是否胡思亂想,總覺得剛才與邱泰交談的方臉男人,臨上馬時掃了自己一眼。
寧道臣看著五匹快馬絕塵西去,將杯中劣茶一飲而盡,是真正感到了苦澀,連帶後面荊劍一直讚嘆有加的羊肉湯麵,也覺得索然無味。
「出來一下。」
回過頭,發現假山侍女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表情像雕塑一樣冰冷。
是在叫自己。
荊劍把碗裡的長面猛地一吸,拍拍他肩膀:「去吧,有我呢。」
你頂個屁用!
「姑娘,有話在這」
假山侍女眼一咪,寧道臣立刻站了起來:「嗯,這裡確實不方便,姑娘請。」
兩人走出茶鋪外不遠,假山侍女這才轉過頭來,眼中有期待,語氣態度不容人拒絕:「把你那根東西拿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