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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二狗!你是放羊人,你要把羊看好管好哩哩……咋能讓羊上人家的房頂,」志高爸溫和而嚴肅地提醒說:「萬一羊從房頂上掉下去咋辦?那看你爸你媽怎麼說你,」
二狗又是「嘿嘿」一笑,他對於別人善意的提醒根本不當一回事,他想,別看羊是只是羊,在他認為,羊比人還聰明,每天走哪條路吃哪些草,心裡都有數。根本無需重視它們,至於上房這件事,純屬意外,還是那句話,誰讓她家的房挨著馬路呢,還那麼低。
二狗突然笑了,說:「要是把羊摔死,那才好哩,有羊肉吃,有羊湯喝,最好在冬天了,人家說,吃羊肉大補,人越活越年輕,羊皮可以賣百十個元,好事情,我都想殺一隻羊,就是膽小得很,下不了手,」
志高調侃道:「你還膽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聽人家說,你經常打羊哩,」
張麗娟好奇地看著二狗。
二狗看了一眼即將燃燒殆盡的紙菸,簡單講述了他難忘而鬧心的一次經歷,正因為有這次經歷,他才有了殺羊的想法,他說:「上一回,大概是十天前吧,我正往村裡的電杆上尿尿,趁我不注意,那隻公羊猛地給我後腰頂了一下,奧吆,我直接坐地上了,差點把我的氣門關了……把我氣得,當時就想把它給殺了,一看公羊瞪大眼睛看著我,這狗日的往後一退還想頂我呢……我拿住它的兩隻角一扭,就給撂翻了,我當時就想殺它,最後一想算了算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咯,」
二狗一番話把大家都逗笑了,面前這個皮膚黝黑個兒矮小衣不合體的放羊人,還把羊能撂倒,還知道編個順口溜啦還知道什麼君子報仇啦,平時沒注意,今天看來也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厲害人呢,志高想。
「哎!我看你也是個聰明娃娃!咋不好好念書嘛!你念書的話現在也快高中畢業了,」志高爸故意問。
這一問,二狗的表情變得嚴肅而慘澹,他丟下只剩半公分的紙菸頭,用腳踩滅在門口,長嘆一口氣說:「唉!我爸就不讓念書,還天天打我哩,」他又問志高爸:「你咋不打志高哩?」
「志高聽話著哩,我打他幹啥?」志高爸說。
「你爸為啥打你呀?」志高爸掏出一支紙菸,點上,邊抽邊問:「你看你又是放羊又是擔水,又是干農活的……」
這一番話,仿佛攪動了二狗不願提及的已經平靜了的回憶之水。他無奈而不滿地說:「我爸就不講道理,還能不打我?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他又向志高爸要了一支煙,用別人燃燒的菸頭點著,咂了一口說:「我有心把他後腿提起,給他一頓滾捶,」
志高爸再次被二狗成功地逗樂了,哈哈地笑著問:「後腿?人還有前後腿之分?」
「有嘛!人往地上一爬,不就是有前腿和後腿了嘛!」
眾人皆笑,張麗娟更是手捂著嘴笑個不停。二狗卻默不作聲地坐在門檻上吸菸曬太陽,還想著心事。
初春的太陽已經有了足夠的熱度,這一片暖暖的陽光,從東山的上空播撒而下,使整個古老寧靜的村莊和生機勃勃的田野顯得歡欣鼓舞了起來。
志高才知道楊麗娟是為勸他上學而來的,他心中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然而,感激歸感激,他好不容易做出決定是不能改變的,他懂得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他也懂得言必行,行必果。總之,他不能改變原定計劃,而且要立即開始為這個計劃做些力所能及的準備工作。
二狗非常節省非常享受地抽完志高爸給的第二支紙菸,不再抱怨他父親,也不再提殺羊的事,而只關心母親中午要做漿水面,他得趕緊再放一陣羊,中午他要吃三碗漿水面呀!要多放些油潑辣子才好,於是就撲撲身上的菸灰,邁著歡快的步伐跑出大門了。
張麗娟臉依然保持著優雅恬淡的微笑,在院子裡曬了一陣太陽後,她進屋向志高的父母及姐姐告辭。在得到真誠熱情的一番挽留,她還是婉言謝絕,但同時說,她以後會常來玩的。志高父母並沒有去想這句常來玩,出於禮貌還是發自內心。總得感覺,這個女娃娃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很懂事,是個好孩子,他們心裡隱隱覺得,我家志高和這個女學生關係還挺好……但在落後偏遠的山村,這似乎並不是件好事。
志高帶著張麗娟去乘坐村裡的中巴車,在經過村中央的閒話中心時,本來討論國事家事而略顯嘈雜的場面,突然地安靜了下來,然後,人群里傳來「嘖嘖」的讚嘆聲,有人說,這個女子咋長得跟畫裡的人一樣,臉咋那麼圓的,皮膚咋那麼白皙的,身材又端又直,像白楊樹一樣。
有人立即關心起兩人的關係來,是志高的對象?不可能,志高年齡畢竟還小,再說了,志高相貌平平,兩人不配,你看這女子,就像城裡娃娃一樣。那就是志高家的親戚?也不是,從來沒見過這女子。有人說可能是同學,但馬上被人否定了,原因是咱們這山溝溝里的學校不可能有這麼漂亮的學生,你看她走路的姿勢,可能是從大地方來的,但是還不能確定從哪個大地方來的呢?北京上海還是蘭州西安……這將又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議題。暫時,他們把已經剖析地還不夠徹底的根寶相親的事擱置了下來,分析跟志高一起的女娃娃到底是什麼來歷。
中午的一趟車十點半才來,志高和張麗娟來到這個面面土飛揚的停車場,南邊白楊樹下放著一隻被風吹得白淨的大碌碡,志高讓張麗娟坐下等,張麗娟不坐,志高以為楊麗娟嫌髒,就說,你看你看,大自然的吹風機把這上面吹得乾乾淨淨的。一點都不髒。
張麗娟手捋著頭髮說:「你不坐,我為啥要坐,」
志高嘿嘿一笑說:「你是女子娃嘛!我站著沒事,」
「誰說女生就得坐著,男生就得站著?」楊麗娟噘著嘴說:「還不都是一樣的人,」
志高隱約感到了張麗娟情緒的變化,她有點不高興了,但他一時搞不清什麼原因……沒有什麼事情讓她不高興呀!
「剛才莊裡都說你漂亮哩,你聽見沒?」為了緩和氣氛,志高討好地說。
「我漂亮嗎?」楊麗娟反問。
志高騷騷後腦勺說:「這是肯定的嘛……莊裡人都說哩,」
「我是問你,你說村里人幹什麼?」張麗娟盯著志高的眼睛。
志高尷尬地笑笑說:「那是漂……亮,」
張麗娟冷笑了一下,目光投向停車場西邊廣闊的田野,不說話。
山風吹來,吹亂了她的長髮,有幾縷輕貼在她臉上,過了一分鐘,張麗娟嘆了口氣說:「你說,為啥有虛偽這個詞?」
「這我哪知道?」志高尬笑了一下。他也望著遠方,他的目光穿過稀稀疏疏的農舍,穿過槐樹林,穿過古老的龍王廟山神廟,穿過泛綠的麥地,停留在魔幻般的盤山柏油路上,他看見大車小車貨車客車像蝸牛一樣,艱難而執著地翻越那座被稱作菜子梁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