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暖梨花落 第十五章 謀定

    春日裡的景致是最好，暖風和煦，天高雲淡，繁花陣陣吐香，樹木欣欣向榮，陽光更是毫不吝嗇地給紫禁城鍍上一層優雅的金色，景仁宮院子裡的兩棵大石榴樹，已經開得如火如荼了。

    這天清晨，佟妃早起梳妝，有一兩片鮮紅的石榴花花瓣兒飄落在窗台上，雪吟見了笑道：「恭喜主子，石榴寓意『多子』，今年的花兒開得這麼好，是了不得的吉兆呢。」

    佟妃捻起一片花瓣，笑道：「如果真是那樣，我倒是期望著有個孩子。」

    雪吟拿了黃楊木梳子細細地給她梳理長發，柔聲道：「您一定可以得償所願的。」

    佟妃下意識地把手放到腹部，想到自己身體裡面的毒，嘆息一聲：「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

    雪吟想到每次自家主子毒發的時候那種痛苦的慘狀，心下不忍：「您有多久沒有服藥了？」

    佟妃秀麗的眉毛冷冷一挑，唇邊的笑意似刀鋒一般凜冽：「本宮現在已經可以忍得住那種痛苦，無需再依賴佟家！」

    雪吟將她的頭髮仔細盤好，取過一支金鑲石榴石點翠簪子插在髮髻下面，深紅色的石榴石珠子垂落在發間，有種低調的華麗，她婉然開口：「娘娘要不要找楚太醫來看看？自己的身子要緊。」

    楚太醫，是鄭親王的親信。

    佟妃想了想，說道：「也好，本宮給皇后請安回來之後，叫他來給本宮請平安脈。」頓了頓，扶過雪吟的手，「咱們走吧。」

    每天后妃們的必修課——「晨昏定省」之後，敏妍閒來無事，最近皇上新得了一對黃鸝鳥兒賞了她，那鳥兒通身金黃色的羽毛，漂亮極了，皇后喜歡得很，不時就逗著它們玩兒。

    皇后一邊給鳥兒餵食，一邊笑道：「蘭珠，清歡今天還好嗎？」

    蘭珠笑著回答：「格格每天都乖得很，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哭不鬧的。」

    皇后笑道：「小孩子嘛，吃飽喝足就沒什麼事兒了。」

    蘭珠笑道：「聽說昨兒個晚上，養心殿出了件好玩兒的事兒。」

    皇后的笑容似爛漫春花：「還不快趕緊說說，讓本宮也高興高興。」

    蘭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聽說昨天端妃侍寢的時候跟皇上顯擺她的字，咱們萬歲爺覺得新鮮讓她寫了，端妃以為自己的字多好似的，皇上當時看著臉色就沉下去了，說了句『這也叫做字？』」仿佛是看到了當時的情景一般，蘭珠笑得不行，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把端妃羞的啊，聽說回去哭了好久呢。」

    皇后笑得花枝亂顫，如風中玫瑰獨具天然嫵媚：「真是可憐她那一心往上爬的心思，難怪今兒早上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本宮還問了她怎麼回事，她倒是顧左右而言他，原來是這件事啊，呵呵呵……不過要是我，就裝個病不見人了，哈哈，哪裡還有臉見人呢。」

    蘭珠笑道：「正是這個理兒呢。」

    皇后放下裝著食物的小盒子，去淨了手，笑道：「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去御花園走走吧，也散散心。」

    蘭珠笑著扶了皇后去了。

    御花園中，幾棵古木鬱鬱蔥蔥，亭亭如華蓋，遮掉大部分的春日暖陽，只從樹葉之中偶爾投下些許斑駁的光影，又有花草熱烈盛開，微風拂過，幾株柳樹青翠的枝條從那灣碧水中划過，留下一連串漣漪。

    皇后信步閒遊，停了停，對蘭珠說道：「這樹蔭遮著，還覺得有些涼，你去給本宮取披風來。」

    蘭珠應聲而去。

    皇后自是一路分花拂柳，踏遍春色，不曾看見一樣在園中的佟妃和雪吟，佟妃卻是遠遠地瞧見只有皇后一個人，眼睛轉了轉，低頭跟雪吟耳語幾句，雪吟去了。

    「皇后娘娘也喜歡這爛漫春光嗎？」冷不丁的，皇后抬頭，卻看到佟妃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皇后淡淡道：「是啊，怎麼佟妃也有這樣的興致？」

    佟妃笑著朝皇后盈盈福禮：「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看著佟妃笑意盈盈的臉龐，冷冷一笑：「本宮可當不得你的請安，你在皇上跟前做足了表面功夫，本宮拿你也沒有什麼辦法。」

    佟妃滿臉不解：「皇后娘娘如此說，臣妾實在惶恐。」

    皇后淡淡道：「惶恐？連皇上在本宮面前都誇你識大體明大義，好像本宮多委屈了你似的，你也會惶恐？」

    佟妃聽著笑容綻開，似御花園中的無邊春色，：「皇后娘娘若是如此說，臣妾也無話可說。」

    皇后臉上怒色漸起，微微眯了眯眼睛。

    佟妃毫無懼色，只扯過纖纖柳枝，嫵媚一笑：「皇后娘娘切莫動怒，您的脾氣不好，皇上早就說了，請您收斂氣性。」

    皇后頓時臉色漲得通紅，右手帶起一陣掌風從佟妃那張精緻的臉上扇過去，佟妃被她手上的力道所傷，一個站不穩，跌入旁邊的水池中。

    皇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眼看著佟妃的身體漸漸沉了下去，她失控地大喊：「來人！快來人！」

    聞聲而來的侍衛連忙跳水打撈佟妃，佟妃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昏迷，臉色蒼白，只有左邊臉頰上的五個手指印子觸目驚心。

    雪吟早就哭成了淚人兒，聞訊趕來的福臨只看了皇后一眼便冷靜地吩咐送佟妃回景仁宮，宣太醫會診。

    福臨烏黑的眸子看著驚魂不定的敏妍，淡淡道：「皇后隨朕一起去景仁宮吧。」

    敏妍看著冷冰冰的福臨，想要辯解，被福臨大手一揮阻止道：「有什麼話，等佟妃醒來再說。」

    說著福臨已經朝景仁宮走去，敏妍只得跟上。

    景仁宮中亂作一團，雪吟幫佟妃換了乾淨的衣服，用軟巾擦乾了她的頭髮，太醫楚雲良正在為佟妃把脈。

    須臾，楚雲良朗聲稟告：「啟稟皇上、皇后娘娘，佟妃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所受驚嚇不小，需要靜養。」

    福臨已經問道：「佟妃何時會醒來？」

    楚雲良道：「既無大礙，很快就會醒來。」

    福臨揮了揮手：「你去給佟妃開藥吧，好好調養她的身體。」

    楚雲良應聲道：「微臣謹遵聖命，微臣會為娘娘開一副安神藥、一副預防風寒的藥。」

    福臨點點頭，楚雲良恭敬地退了下去。

    殿中一下子如死水一般的沉默，福臨更是看都不看敏妍一眼，面沉如水。

    過了好長時間，佟妃幽幽醒來。

    福臨柔聲喚道：「佟妃，佟妃，你可好些了？」

    佟妃望著皇帝，眼睛一眨滾下淚來，她伸出手：「皇上，皇上……」

    福臨握住她的手：「好了，朕在這裡。」

    佟妃的目光越過福臨肩頭，看到瞪著她的敏妍，嚇得一哆嗦，連忙縮進福臨的懷裡。

    福臨輕輕拍著佟妃的後背，示意她不要害怕，皺了眉：「皇后你過來。」

    皇后絲毫不為所動，頭別過一邊。

    福臨目光一寒，冷道：「朕讓你過來，你磨蹭個什麼！」

    皇后胸口起伏不定，走了過去。

    福臨不看她，只淡淡道：「皇后，佟妃到底是怎麼落的水？」

    皇后眼睛中浮現出一抹不可思議的神情：「我不知道。」

    福臨驟然抬頭，冷冷看著她：「你不知道？當時御花園中，只有你們兩人！」

    皇后冷淡道：「那又如何？」

    福臨被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氣得笑了起來：「如何？朕倒要問問你，佟妃臉上的手指印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她自己扇了自己？」

    皇后攤開手：「佟妃出言頂撞臣妾，臣妾是氣急了。」

    福臨冷冷一笑：「那你說說，佟妃到底是怎麼出言頂撞了你？」

    皇后語凝，咬著嘴唇不說話。

    福臨看了看懷中的佟妃，說道：「佟妃，你告訴朕。」

    佟妃怯怯如小鹿般看了皇后一眼，不敢說話。

    福臨皺眉：「你只管說，朕在這裡。」

    佟妃低下頭去，小聲說道：「臣妾在御花園中遇到皇后娘娘，本想和皇后娘娘一起共賞春色，皇后娘娘指責臣妾只是表面恭敬，以為臣妾背地裡存了不敬之心出言責怪，臣妾不敢反駁皇后，皇后娘娘卻更加生氣，臣妾不想皇后因此動怒，就勸她不要動怒，誰知道……」

    說到最後，佟妃已經是泫然欲泣。皇帝與皇后怒目相對。

    皇后看見佟妃那裝可憐的樣子，作勢上前要抓住佟妃，佟妃嚇得直往床裡邊縮，皇帝一把抓住皇后的手將她甩開。

    「你想做什麼？！」

    皇帝冷到極處的聲音似冰塊炸裂，皇后只看著皇帝：「皇上相信她說的話？」

    皇帝淡淡道：「皇后覺得她有什麼說得不對的，儘管跟朕說明。」

    皇后垂下手，淡笑道：「皇上既然相信她，那麼臣妾沒有話說。」

    皇帝的眼睛似幽暗不定的燭火，燃燒著失望和憤怒：「既然如此，蘭珠，送你家主子回坤寧宮，太后那邊，朕自有話去回。」

    皇后挺直了脊背，轉身就走。

    皇帝在原地被氣得走了好幾圈，囑咐佟妃好好休息，回到了乾清宮。

    雪吟端著熬好的安神藥和蜜餞從走廊上緩緩過來，見皇帝走得遠了，她才進了景仁宮的寢殿。

    看到在床上坐著的佟妃，她笑了笑，把藥端過去：「剛剛見皇上怒氣沖沖地出去呢，奴婢不敢上前，只等皇上走遠了才趕過來。」

    佟妃接過她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烏黑沉沉的藥汁化在五臟六腑中，那種苦意浸透四肢百骸。她捻起一顆蜜棗放在嘴裡，淡笑道：「你是沒看到剛才那出好戲。」

    雪吟掩嘴笑道：「奴婢沒有那個福氣看好戲。」

    蜜棗甜甜的味道驅散身體裡的苦澀，佟妃笑得甜美：「帝後之間也不過是看起來恩愛而已，幾招小把戲就能怒目相對，照我說，皇后也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皇帝給她遞了幾次招子，她都跟看不見似的。」

    雪吟笑了笑：「還是您看得清楚，當機立斷，才有了這齣妙計。」

    佟妃拿過一盞茶水漱了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唇，慢條斯理地道：「查得怎樣了？」

    雪吟湊上前去，低聲耳語。

    佟妃抬頭：「內大臣鄂碩的女兒，董鄂氏？」

    雪吟點了點頭。

    佟妃靠在了床柱子上，淡淡道：「還有沒有？」

    雪吟四下看了看，悄聲道：「董鄂芷芬出落得是風華絕代，才華更是高得不可言說，今年十四歲。」

    佟妃只是撥了撥小指上面的護甲：「風華絕代有什麼用呢，一個女人長得漂亮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如果一個女人與生俱來有一副好相貌，那麼她就得時刻準備著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你且看這紫禁城中，上至皇太后皇后，再到我們這些嬪妃，甚至那些宮女們，哪個不是漂亮？美貌，紫禁城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雪吟道：「那您的意思是？」

    佟妃淡道：「董鄂氏這麼出挑，難道就沒有什麼仰慕的人嗎？」

    雪吟細細想了想，低聲道：「好像十一皇子對她……頗有嚮往。」

    佟妃沉吟道：「十一皇子……博穆博果爾？」繼而笑道，「那本宮就當送給十一皇子一個天大的恩典，嫁給皇上的親弟弟，皇上還能有什麼心思！」

    雪吟猶豫道：「您不會是打算開這個口吧？」

    佟妃笑了一聲：「傻丫頭，這個口當然不是我去開，得由我們尊貴的皇后娘娘去開這個口才行啊！咱們啊，就只養好了精神，擦亮了眼睛看著，這後宮，將來可是好戲不斷呢。」

    說著，她躺在了那蘇繡栗玉軟枕上，輕輕閉上了眼睛，淡淡說道：「演了一齣好戲，本宮也累了，不好好養好身體，怎麼看著後宮女人的如花笑靨呢。」

    雪吟笑著幫她放下了帳子，輕柔地退了下去，慢慢地關上了寢殿的門。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上淺藍色的軟煙羅再投到霞影紗的帳子上，留下一塊淺淺的影子，佟妃絲毫不覺，睡得寧靜而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