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明時,夜最黑,也最涼。
寧安堂內,過堂風吹拂,寂靜無聲。
隆正帝面沉如水,細眸陰沉的看著賈環。
賈環寸步不讓的回視著。
「你這個混賬東西!」
想起原本可從容不迫處置的大好局面,弄成了現在這個日後註定猜疑不絕的亂象,隆正帝咬牙罵道。
見賈環還梗著脖頸怒視於他,隆正帝恨不得上前抽他一頓,寒聲道:「梁九功那個老賊何在?」
賈環眼中噴火道:「是你做的!」
隆正帝陡然咆哮一聲:「什麼是朕做的?」
賈環聲音也陡然加大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太上皇!」
「你放屁!」
隆正帝再也忍無可忍,舉起手中的馬鞭,朝賈環當頭狠狠抽下。
不過,眼看在賈環臉上留下一道印跡時,隆正帝到底猶豫了下,手一拐,抽在了賈環身上……
「啪」的一聲!
賈迎春親手給賈環縫製的那套青色衣衫,就碎了一大塊……
賈環卻毫無所覺般,眼睛依舊噴火的看著隆正帝,眼神說不出的失望,道:「梁爺爺全都告訴我了,是你收買了葉道星那個狗賊,下毒害死了太上皇,害死了梁爺爺,你這個暴君獨.夫!」
「啪!」
氣的渾身發抖的隆正帝揮手又是一鞭子!
賈環咬牙恨到:「你好狠毒,太上皇分明已經要將大權交給你,你居然趁這個機會毒殺他!」
「啪!」
再抽一鞭子後,隆正帝指著賈環的鼻子咆哮道:「你長的是豬腦子嗎?梁九功那個賤婢說甚就是甚?
太上皇一切飲居皆由那個狗奴才負責,太上皇用前梁九功定要先用,他都沒毒死,還能殺出皇城,太上皇就能毒死?」
賈環聞言一怔,頓時木了……
是啊,不對啊……
幼娘之前似乎也沒說,梁九功身中劇毒……
見賈環這個模樣,隆正帝更是火上澆油,揮起鞭子又狠狠抽下……
賈環不管,再問道:「那太上皇是如何駕崩的?」
隆正帝滿眼譏諷的看著賈環,道:「你還有臉問朕?」
賈環莫名道:「干臣何事?」
隆正帝當著賈環的面,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塊摺疊在一起的紙來。
然後一點點展開,展現於賈環面前。
他素來面無表情就是一張譏諷刻薄臉,此刻愈發譏諷刻薄了,寒聲道:「好一個忠孝無雙的好臣子,來,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這是什麼?」
賈環怔怔的看著隆正帝展示給他的……一副畫。
竟是,寒山折梅圖!
「看清楚了嗎?小畜生,這就是你做的好事!」
隆正帝聲音再次提高,爆喝道。
賈環臉色隱隱蒼白,卻強行辯解道:「這是臣當初從准葛爾汗國大宰桑地窖中發現的,獻給了太上皇做紀念……」
隆正帝一雙細眸冰寒,逼視著聲音越來越低的賈環,一字一句道:「太上皇就是修練這幅贗品,才走火入魔暴斃而亡的!
若非知道你乃無意,朕又不忍讓你背鍋……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命跟朕頂嘴嗎?
你賈家全都陪了都不夠!」
「轟!」
一道炸雷炸響在賈環腦海中,他剛才被隆正帝連連鞭抽都一動不動的身體,猛然一顫,面色陡然慘白無血。
「不可能……」
賈環喃喃道。
「不可能?」
隆正帝用鞭子砸了砸賈環的身體,罵道:「虧朕總以為你還算聰明,你難道就沒想過,太上皇暴斃而亡,龍體一定會被多方探查?
太醫院,宮中,宗室,大臣,皆要出人檢視。
但凡有半點不妥,便是潑天的大禍,朕都洗不清這弒君污名!
毒殺?好蠢的孽障!
你怎麼就信了那老賊之言,造成現在之局?
朕恨不得剮了你這糊塗的小畜生!
給朕跪下!」
感覺到無盡的口水伴隨著隆正帝怒火洶湧而來,腦子徹底麻木的賈環,緩緩跪倒在地。
「砰!」
看著麻瓜了的賈環,隆正帝抬腳踹在他肩頭,將他踹倒在地,面色漲的深紅,咆哮道:「你還敢集結兵馬,欲圖造反,你想廢了朕嗎?不識好歹的東西!」
「我沒有!!」
賈環抬起頭,眼睛裡滿是冰涼驚悸的淚水,他高聲吼道:「我只想殺了葉道星!梁爺爺……說,太上皇遺旨,誅殺叛逆葉道星,讓我保太孫!」
隆正帝聞言,面色陡然一變,一陣青一陣紅,眼睛愈發噴火的看著賈環,怒道:「放屁放屁放屁!還說什麼太上皇遺旨?你怎麼就敢忘了黃疇福、薛痕之事?」
賈環聞言,面色緊跟著劇變!
黃疇福,皇太后宮中太監!
持太上皇御命金牌,於鐵網山之變前半個月,至藍田大營。
命藍田大營大將軍寧至,誅昏君,保太孫!
薛痕,東宮太監。
鐵網山之夜,刺殺太孫,險至其喪命,至今仍在修養中……
兩人皆是宮中二十多年的老人。
難道……
難道說……
賈環腦中亂成一團麻。
可是……
梁九功不同啊!
他是跟著太上皇一甲子年的老人了!
他圖什麼呢?
「你問朕?朕怎麼知道?朕只知道,他這麼做,誰最後得到的好處最大!」
隆正帝咬牙切齒道。
皇太孫!!
「不可能!」
賈環面色劇變,脫口而出!
「朕說是哪個了嗎?」
隆正帝恨的鞭子又提起來,怒聲咆哮道。
只是看賈環一副魂不守舍,淚流滿面的模樣,到底沒揮下來。
恨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哭個甚?」
賈環聞言愈發淚如雨下,傷心嗚咽道:「臣哭太上皇……」
見賈環哭成這般,隆正帝的嘴角抽了抽,不過,眼神到底和緩了許多。
他沉聲道:「太上皇意外駕崩,乃國之不幸,朕亦深痛之。但,你自己也是武人,當知閉死關之危難,誰敢保證,就一定能功成出關?
更何況,太上皇年事已高,近八旬龍體,為搏天命,方才……」
能說到這個份上,也難為隆正帝了。
他見賈環猶自在哭,頓時浮起一抹不耐煩,喝道:「哭夠了沒有?哭夠了就給朕滾起來,後面有你哭的時候!」
賈環被罵了兩句,倒也一時收住了哭聲,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
隆正帝覷眼看他,見他眼睛紅腫,哼了聲,道:「梁九功那老狗何在?」
賈環面色一黯,道:「他與臣交代了兩句就死了。」
隆正帝聞言,面色微微舒緩,又喝道:「還不將那副狗骨頭給朕帶來!」
賈環聞言,面色難看,猶豫了下,道:「陛下,事情到底如何還不知,梁爺爺說不定也……」
「賈環,朕警告你,你重情義很好,但最好長點腦子!
你若想替梁九功頂罪,朕可以成全你!
糊塗種子,還不快滾去!」
隆正帝耐性著實有限,說了兩句就又開始咆哮。
賈環灰頭土臉的出了寧安堂,朝後面藥室走去。
還要吩咐青隼,小心保護好寧安堂……
到了藥室後,剛一推開門,就見公孫羽面色極凝重的站在燈燭下,一手舉一杯盞,另一手則拿著一金針,細細觀摩著。
從她緊皺的眉頭和迷惑的眼神看,似有極不解之事。
竟連賈環進門都沒發現……
賈環當下問道:「幼娘,看什麼呢?」
「啊,公子……」
公孫羽聞言一驚,隨即看到是賈環後方鬆了口氣,又見賈環眼睛紅腫,滿臉淚痕,身上的衣裳被鞭子抽碎,露出血腫的鞭痕,頓時又是一驚,忙上前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賈環擺手道:「無事……」
目光落在藥台上一動不動的老人身上,賈環心裡五味繁雜,糾結萬分。
長嘆息了聲後,他上前抱起梁九功的屍身,看著他雙目緊閉面色痛苦的模樣,賈環心中難受,眼圈又紅了……
公孫羽在一旁見之,也跟著落下淚來,猶豫了下,咬牙道:「公子,我發現了些不對之處。」
賈環聞言,目光沒有移開梁九功,隨口問道:「有何不對?」
公孫羽蹙起秀眉,疑惑道:「這位老人家身上,好似中了一種,傳說中的劇毒……」
賈環聞言,眼睛陡然圓睜,猛回頭!
……
寧國府鐵馬金戈,殺意凝滯,榮國府這邊,自然不會不知。
儘管之前一夜高樂,可是當聽到御林軍圍了寧國府這個消息後,再多的酒水,也化為了滿身的冷汗。
當真是心意惶惶。
不過,也沒有旁家即將被抄家滅族時的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因為但凡有敢驚叫慌亂,或趁勢偷雞摸狗的下人,便會出現手執兵刃的青衣人,或是一劍背抽倒,或是一劍砍翻……
如此三兩例後,榮國府頓時又安定了下來。
不過,哪裡又真能安定下來?
在這邊主持大局的人是卿眉意,她一身青衣青袍,身邊帶著兩個當年明教時的弟子,守在榮慶堂。
大觀園裡的姊妹們也都已經被帶到了這裡。
榮慶堂門前的大插屏下,有一通往地下密道的入口,事不可為時,當從此密道帶離。
這本是早已籌謀好的萬全之策。
榮慶堂上,自賈母起,無不面色蒼白,眼神倉惶驚恐。
賈政、賈璉兩人來回在堂上踱步,卻也只能唉聲嘆氣。
看著每片刻就川流不息來給卿眉意小聲通報東府消息的人,他們想問,卻又不敢。
心亂如麻。
趙姨娘則在不停的抹淚,眼神哀絕。
「進兵了……」
就在這時,前院忽然傳來一聲驚呼,眾人聞言面色大變!
……
ps:看有書友說賈環的反應過了,可能是因為太上皇和梁九功閉關太久了,書友忘了前面的情節。
賈環從當初承爵時,被史家哥倆和忠順王府長史刁難起,梁九功就開始幫賈環。
再到後面和贏朗起衝突,把皇孫打了個半死,太上皇卻維護了賈環。
也由此起,賈環才真正樹立起榮國傳人的牌子。
更不要說後來的種種,還有贏杏兒被逼婚時,太上皇破關做主。
人總要懂得感恩。
當然,後面還有轉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