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人家都擺成這姿勢了,周至只好笑道:「麻煩張經理了,按道理說打眼應該自認倒霉,不過我姐夫純外行,文物商店現在也是國營單位,講不著那些老理兒了,因此我們這才厚顏過來,把這差價找平,事兒就算過去了。」
張經理鬆了一口氣:「我們總經理說周先生年紀不大,卻是場面人,不會過於為難我們的,謝謝,謝謝你了。」
「真不用客氣,咱們看東西吧。」
上到二樓,張經理將周至和陶明領到一個關著門的偏廳:「二位請坐,我去泡茶。」
陶明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看著這屋子和陳設,低聲對周至說道:「肘子,這特麼才是真正的VIP廳吧?」
「姐夫你也識貨啊。」周至笑道。
「嗨我識什麼貨啊。」陶明打量著周圍:「這裡的東西擺設就黒講究!跟接待我的那個完全不一樣。」
「那事兒咱們就別提了。」周至低聲叮囑。
「是是」
不一會兒,張經理泡上三杯蓋碗送過來,然後又招人送來三個盒子,將裡邊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擺在桌面上:「周先生,這些就是我們的誠意,您看看哪件覺得合適?」
周至端起茶杯刮著茶水:「張經理您真太客氣了,我姐夫拿的那個同治盤子,就算內部價五千也不能再少了,剩下就是四萬五,這桌上的東西,要是溢價過高了也不好吧?」
張經理笑道:「費經理讓我們只管拿出誠意就行,他說周先生您是行家裡手,做事兒又處處餘地,一切都交給你就是了。」
「那我要是將這桌上的東西全都打包帶走,一分錢不給呢?」
張經理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緊跟著又苦笑道:「那也可以,最多我今年的績效算白幹了。」
周至也笑了:「我就和張經理開個玩笑,你一上來就擺三件東西,我還以為您要考較我眼力來著呢。」
張經理帶著些尷尬地笑道:「哪裡哪裡,可不敢有那意思」
周至這才放下茶碗,一件一件地仔細端詳起三件瓷器來,然後笑道:「張經理的意思是這桌面上的東西,我們可以隨意挑一件帶走,我沒理解錯吧?」
「是的。」
桌上擺著三個大盤,都是纏枝蓮花卉紋飾的徑尺大盤,咋一看幾乎一模一樣,細看才會發覺有許多的細節不同。
「還說不是考較我?」周至這才伸手拿起第一個盤子又重新擺弄了一陣,等到吊足張經理的胃口才笑道:「這五二年JDZ的外貿工藝品,料太細,釉太清,玻璃光太亮,藍還是鈷料畫的,比姐夫前幾天拿的那個還新,咱們就不用看了吧?」
「是是是,這個就不用看了。」張經理趕緊將這個盤子撤下,笑道:「周先生能夠辨別同治寄託款,這個肯定難不倒您,把這個棄掉,您就算保底不輸了。」
周至笑道:「承情禮讓,那我接著選?」
「您請。」
周至又將剩下兩個盤子翻過來:「都是六字篆書款就好辦,兩款篆書都筆觸細膩,書法工整,用釉精良,發色青翠,但是書法的功力和筆觸熟練程度卻不相同。」
說完指著一個盤子:「這個是老手。」然後再指另一個盤子:「這個在轉筆接筆的地方,多出現了積釉帶來的藍色,行話里俗稱『火柴頭』,這是行筆到這些地方的時候,書者變得小心翼翼,速度變慢造成的。」
「因此雖然看上去兩款底款都差不多,但是一個是行筆自然流暢隨手書寫出來的,一個是行筆遲滯,部分容易出錯的地方過度鄭重小心,很明顯,他功力不夠,在努力模仿。」
「對於懂得書法的人,這個底款一眼就能看明白。」
「受教了。」張經理說道:「那這個放款,周先生能否幫我們斷一斷,屬於哪個時期的呢?」
「乾隆中後期,青花瓷器開始出現橘皮紋,這是清代瓷器開始走下坡路的特徵。」周至將手指肚按在那個仿款的底部圈足上滑動:「但是如果離乾隆朝不遠的話,繪畫水平大致還是相當,保留了繁複細膩的風格,只在底款上稍有不如。」
「但是在一些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偷工減料的痕跡還是可以看到:比如胎體,胎質開始變得粗糙,燒造的瓷器比重開始減輕,底足不也再精細修整圓滑,圈足也不在滿施釉水,甚至胎釉也變得滑薄。」
「這個寄託乾隆款的青花盤,以上特徵都具備,但是總體畫工水準,翠色,都與乾隆青花相去不遠,因此我個人覺得應該是嘉慶朝的寄託款。」
張經理大為佩服,拱手道:「周先生真是行家,佩服佩服,接到周先生投訴後,我們文物商店已經開始整改,查出了勾結外人對陶先生行騙的內部員工,並且通知了公安機關。」
「這些措施,再加上這個乾隆本朝的纏枝西番蓮花紋大盤,不知道能否讓周先生和陶先生滿意?」
「滿意滿意。」陶明伸手就朝剩下那個乾隆大盤摸去,相當於四萬五拿到這個盤子,應該不虧。
周至呵呵一笑,伸手先放到盤子上。
根據之前被科普的知識,陶明現在也知道有人上手的時候,旁人就決不能在伸手了,只好停了下來,但是有些疑惑:「肘子?」
周至看著張經理:「剛剛我記得張經理說過,只要是這桌子上的東西,我們隨便挑一樣,是吧?」
「對呀。」陶明見張經理點頭,趕緊說道:「所以現在這個什麼本朝款的盤子就是我們的了呀。」
「姐夫你不要著急。」周至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這桌上的東西任選的話」
周至伸手指向張經理面前的蓋碗茶具:「那我們要這個。」
「呀?!」張經理一下愣住了,然後苦笑著搖頭:「這點小心思,到底沒有瞞得過周先生,高手,真高手!」
周至卻在心底里暗笑,這渝州文物商店難怪要出事兒,差不過也算找到根兒了,還是在領導者身上。
事情說穿了很簡單,費經理要渝州這邊拿出態度來,渝州這邊又捨不得大出血,於是嘴上答應得好好的,私底下還是搞了小動作。
要是周至沒有點出這個蓋碗,只拿走那個本朝款的乾隆青花大盤,其實也算是不虧。
但是費觀的意思明顯是要讓周至撿個小漏作為道歉,而張經理卻善財難捨,一邊好話說盡,一邊卻把價值更高的東西遮遮掩掩地送上桌來。
如果周至沒有看出來,那他就既保住了蓋碗,也對費觀有了交代,到時候的解釋就是——東西我可都是拿出來了的,是小周自己沒看入眼而已啊!
就這點小心思,當真是拎都拎不起來。之前搞的什麼三個盤子猜真假的花活,其實都是在為這個蓋碗打掩護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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