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瑟覺得周圍很吵。
她聽見玉忘言的呼喚,應長安的滿嘴藥名,宮婢太監們此起彼伏的聲音。
她好像被抱到了什麼地方躺下,然後耳邊全是類似產婆的鼓勵。小腹下墜的感覺很厲害,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怎麼也脫不開,疼痛一輪一輪的襲來。
她隱約知道自己是在分娩,陣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得以看到周遭圍著的產婆和宮婢。
她們在鼓勵她用力,接著她看見了玉忘言,他握著她的手,說著鼓勵而窩心的話……
一個時辰後,蕭瑟瑟生下了一個男孩,產婆宮婢們大喜,連連祝賀母子平安。
蕭瑟瑟被玉忘言摟在懷裡,她抱著孩子,母子倆一起接受玉忘言的親吻撫觸。
說實話,剛生下的小孩還真不是那麼好看,蕭瑟瑟瞅著,怎麼覺得皺皺巴巴的,看著又不像她,又不像玉忘言,可就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感動。
產婆們領了賞錢,紛紛退了。留下兩個嬤嬤,給蕭瑟瑟更衣,用毛巾把她的額頭覆蓋起來,免得著涼。
蕭瑟瑟母子和玉忘言又膩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此前發生的一切,這才如夢初醒,感嘆自己實在是太高興以至於忘了大事了,忙問:「二殿下的御林軍被肅清了嗎?我爹呢?致遠和逸凡呢?」
這會兒張逸凡跟應長安兩個才進來,張逸凡高興的很,嚷著要抱孩子,抱過去後小心翼翼的像個小婆娘,壓根不像是剛才還在策馬狂砍的少年武狀元。
應長安給蕭瑟瑟診脈,一切都正常,只是虛了點,便趕緊寫方子去了,邊寫邊說:「何歡兄弟把蕭家五少爺救走了,肯定沒事。那什麼勞什子二殿下,被四殿下給捅死了,都放心吧。」
捅、捅死了?
蕭瑟瑟有些不敢相信,玉傾雲最重視手足親情,就算是再恨玉傾玄,也不會親自下殺手,到底發生了什麼?
玉忘言顯然是不滿意應長安的話嚇到了蕭瑟瑟,冷冷睨了應長安一眼,拍著蕭瑟瑟的肩膀說:「二殿下要抓趙訪煙,還傷了她,四殿下怕是一時氣急,動了殺手。」
「怎麼,趙小姐也來了?」蕭瑟瑟疑問。
「是鄙人帶她來的,她求的鄙人耳朵疼。」應長安寫方子還不忘抽空回答一下。
蕭瑟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玉傾雲因為趙訪煙,這樣情緒失控,原因不言而喻了。
張逸凡抱著小娃娃又衝過來,興奮道:「姐!給他起名字了沒?」
蕭瑟瑟笑說:「他來的意外,這名字的事還得回去了好好琢磨琢磨。」
張逸凡忙問:「讓我跟爹來想怎麼樣?」
應長安又抽空,抬起腦袋,撇嘴笑道:「這是別人的兒子又不是你兒子,哥都還不敢湊這熱鬧呢,你膽子真不小!」
蕭瑟瑟自知應長安應該是知道她和張逸凡的關係,說出這話也純粹是不爽他摻和不進來,於是笑道:「忘言,咱們就大家一起想吧,人多力量大。」
玉忘言吻了吻蕭瑟瑟的額頭,「都依你的。」
應長安方子寫好了,就叫了兩個宮婢,親自帶著她們去抓藥。
張逸凡還有點南營的事情,要去跟主將處理,這便走了。而何歡他們想必也在忙。蕭瑟瑟心下思緒流轉,該面對的始終不能逃避。她輕聲問道:「父……晉王和余秋水,現在在哪裡?」
「暫時關押起來了。」玉忘言看上去平靜,但眉心的微緊,還是透露出內心的不好受。
蕭瑟瑟再問:「那天英帝呢?」
「在偏殿等著我們。」
「那……忘言,我們帶著孩子去見父皇吧。」
通往偏殿,要走一段曲折綿長的廊道。
這條長廊畫滿了彩繪,是帝宮裡最奢華最美麗的一條。從前蕭瑟瑟也從這裡走過,那時候只覺得眼花繚亂,而今天,她抱著孩子,玉忘言抱著她,她靜靜的看著頭頂的那些彩畫,心裡頭的緊張慢慢散去,越發平靜的不可思議。
周遭沒有人,蕭瑟瑟亦是將聲音壓到最低:「忘言,在我暈倒後,晉王有沒有說過,四殿下的生母是誰?」
「嗯,他說了……那是個賣身葬父的女子,被父王買回來,等她生下四殿下,就把四殿下拿進宮裡跟林家表妹換了。」
那個女子的下場,大概是被滅口了吧。蕭瑟瑟多想了想,不難明白,晉王把自己的兒子弄進宮裡成了皇子,也無非是野心作祟。明面上用仇恨去教唆忘言,實際上是為了給玉傾雲鋪路。
蕭瑟瑟敢確定,如果今天玉傾玄的叛變成功了,到頭來晉王也會把他弄死,再把四殿下推上皇位。畢竟,那些御林軍是晉王選人重組的,何況以晉王做下的這些事情來看,就算玉傾玄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之前在後殿,天英帝親耳聽到了關於玉忘言的真實身世,但是晉王和余秋水說到玉傾雲的時候,天英帝已經暈倒、被送往偏殿了。
蕭瑟瑟苦笑,幸好,那話沒讓天英帝聽到。不然的話,天英帝心裡還不知道該有多難過呢。
她將視線從一幅彩畫上移回來,注視著玉忘言說:「這件事,就不要讓父皇和四殿下知道了,也不要讓他們再接觸到晉王和余秋水。還有林家表妹,也讓她將這件事永遠藏在心裡,以後她嫁人,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嫁到玉氏。」
玉忘言釋懷的笑了笑:「我與你不謀而合。」
天英帝在偏殿等著他們。
他躺在一張軟榻上,神色猶豫的看著雕花藻井。
從晉王提議了要親自重組御林軍開始,忘言就和他說,懷疑晉王有異心,要他在文生殿試的那一天,共同演一齣戲。
天英帝並不是很意外玉忘言的話,從前,他和秋水虧欠了晉王這位唯一的同母弟弟,便知道,晉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會復仇。
坐上至高權位的天英帝,哪怕是把晉王打發去外地,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但他沒有,他對不起自己的弟弟,所以什麼好處都給他,儘可能的補償,也把忘言當作自己的兒子來對待,讓忘言成為比皇子們還受寵的紅人。
他知道,他的恩寵,對忘言是雙刃劍,給他帶來了很多麻煩,甚至大堯出現了有關忘言是他私生子的傳聞。
天英帝也猶豫過,是不是該冷落忘言,讓他能夠安全,但晉王強烈要求要好好的鍛煉忘言,天英帝終究是同意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忘言竟是他和秋水的孩子,而他的弟弟,不僅一直在騙他,還將上一輩的恩怨加諸在無辜的忘言身上。
幸虧今天的這場戲,讓天英帝認清了一切。忘言送進他胸口的那一刀,扎在了他們早已準備好的棉墊子上,棉墊子裡的羊皮袋子裂開,流出了鴿子血……
然後,他看見弟弟和假的秋水原形畢露,他真的很生氣、很失望,很難受自己的好意補償竟成了授人以柄的愚蠢。
他的確是太愚蠢了,還真的以為,假秋水的性格不同,是因為之前嬰兒夭折後性情大變所致。
巨大的悲痛,又填滿了天英帝的身體,他想要再聽下去,把所有的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他的身體卻不爭氣,暈了過去。
再醒來,就到了這裡,被告知老二功虧一簣,蔣貴妃在自己宮裡上吊了,但是蕭恪和蕭書彤不知所蹤。
天英帝眼下不想理會蕭恪和蕭書彤,他想要見忘言,迫切的想。但是大內總管和他說,蕭瑟瑟忽然分娩,一時半會來不了。
天英帝不禁喜憂參半,在這裡等著,只能等著,坐立不安,內侍們端上來的食物也吃著味同嚼蠟。他不知道待會兒見面的時候,他該說點什麼,而在他還沒有想清楚的時候,大內總管報,瑾王和瑾王妃到了。
走進來的一對男女,男人抱著女人,女人懷裡抱著襁褓,看上去真是一幅幸福的畫面。
天英帝那還沒組織好的語言,在腦子裡化了,反倒是眼睛立刻濕潤,最後嗡出口的是:「給朕看看孩子……」
玉忘言把蕭瑟瑟抱到床邊,知道她產後虛弱,依舊穩穩的抱著。只大內總管過來,從蕭瑟瑟的懷裡接過襁褓,遞給了天英帝。
小心的抱過孩子,天英帝的謹慎和喜悅,讓蕭瑟瑟的心理漫開一片暖意。
天英帝這個人,或許懦弱、或許多疑、或許衝動的窩裡橫,但對於他從心底里認可喜愛的人,真的是竭盡所能的好。若非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對晉王和忘言都那樣寵信。
天英帝輕輕搖著襁褓,看著有點發皺、卻粉嘟嘟細皮嫩肉的小娃娃,嘴角的弧度越翹越高,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抬頭問道:「可有給他起了名字?」
蕭瑟瑟笑了笑:「還沒呢,要是可以的話,那就等皇伯……等父皇賜名。」
這一聲父皇,讓天英帝的心狠狠撼動,驀地就熱淚盈眶,紅著眼盯緊玉忘言,哽咽道:「忘言,朕對不起秋水,更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