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羽雖已身死,滅天教亦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但當年頗有幾個漏網之魚,本來道修眾派念及這些人為惡不多,因此才特意網開一面,也算是為子孫後輩積累一點陰德,畢竟當日滅天教滅亡之時可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道修眾派中很有好些人已經不忍再斬盡殺絕——但如今既然對方再度為非作歹,犯下血債纍纍,那麼自然須得除惡務盡,為百年前道修眾派前輩們犯下的錯誤盡力彌補。
陽羽的赫赫威名,在場眾人但凡踏入修道之門超過一兩年的,皆早已聽說過。
據說道修與魔修兩界在這數百年以來,只有區區三個人方才稱得上是驚世奇才:頭一個便是道修界中的應昭華,亦是丹霄派開山祖師,在一部分傳說中已經飛升成仙,超脫凡塵;另一個則是魔修界中的陽羽,昔日一統魔修界、幾乎導致道修界徹底滅亡的大魔頭。最後一位奇才,卻是前半生為道修、後半生為魔修,行事卻非道非魔,並且獨來獨往,不跟道魔兩界任何人親近的游嶷。
敘述到這裡,靈煦真人稍作一頓,話題一轉——
雖然陽羽論資質確實是驚世奇才,其一言一行亦震動道魔兩界,但他早在百年前已然身死,再也不可能重新肆虐人間。大家要面對的敵人亦非昔日的魔君陽羽,而是今時今日的魔域。
而在如今的魔域之中,亦僅有少部分人是昔日滅天教餘孽,而大多數人都是這百年之間新出現的魔修。
譬如曾經入侵丹霄派的項晟是昔日滅天教的破軍星使,但最近出現的越麟卻不是百年前的人。
只是如今道修眾人對魔域所知甚少,僅知道現身於道修眾派眼前的項晟、越麟兩人,余者還有多少,修為比起項晟和越麟是高是低,卻並不知情了。領頭的魔修是何人,整個魔域裡又有多少魔修、對方又有什麼陰險毒辣的手段等等緊要疑問,還須得仔細探聽。
靈煦真人說到此處,斷滄浪倏然邁步向前踏出一步,揚聲道:「關於魔域的領頭人,我這兒倒是有一個消息,只是不知對諸位有沒有用處。」
靈煦真人神情頗感意外,卻立刻道:「斷谷主請說。如今只要是任何有關魔域的消息,又豈會無用?」
他話聲落下,四周眾人也各自從驚訝中反應過來,紛紛露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斷滄浪矜持地笑了笑,似乎對眾人的反應甚為滿意,這才曼聲道:「我谷中有一位弟子在五日之前,成功活捉到一名魔孽,而且身份竟然還是昔日滅天教的餘孽之一。據他從對方口中拷問出,魔域中似乎新出了一位少主,而原先眾魔皆轉頭紛紛聽命於此人。」
四周立時響起紛雜的驚呼。「魔域少主?!」
&孽中居然新出了一個首領?」
&人是什麼來頭?」
斷滄浪擺了擺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繼而說道:「此人來歷不明,仿佛只在這兩個月里憑空出現,並且一直行蹤神秘,鮮少在人前露面。而我派捕獲的那名魔孽身份卑下,並未親眼見過這位少主,並不知道此人是何容貌。」
斷滄浪說到此處,周圍有些性子急的人已經皺起眉頭、露出不耐煩之色,斷滄浪卻仿佛視而不見,依舊語調不疾不徐,從容自若地道,「但他知道,原先魔域的領頭人薛燼對此人尊奉為主,言聽計從,而薛燼正是滅天教餘孽之一,對昔日的大魔頭陽羽敬若神明。故此我有所懷疑,這位少主或許是——」
斷滄浪一頓,方才慢悠悠地吐出五個字,「陽羽的後人。」
傅鈞聞言登時微微色變。他實在未曾料到斷滄浪已經對魔域內情探知到了這個程度,不禁立即轉頭去看秦湛對此一事的反應。
秦湛卻仍然神色自如,分毫不見驚慌失措之色,只對傅鈞輕輕一笑,低聲以密語術道:「斷滄浪果然不愧是琅邪谷的谷主,手腕非同凡響,竟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便能探聽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了。」
秦湛說完,見傅鈞眉頭依舊微皺,便又是微微一笑,道:「就算他知道了一切又如何?我倒是完全不介意他連我姓秦名湛,昔日身為丹霄派弟子等等實情一併打聽出來。除了你以外,今日還會有誰知道,我這個魔域少主也敢獨自一人來到清虛山上,在場旁聽道修眾派商議如何對付魔域?」
傅鈞見秦湛如此滿不在意的態度,不由心頭微動,腦中隱隱似有一道念頭飛快閃過,卻來不及去捕捉,而正在此時,只聽秦湛的聲音繼續在耳畔響起,卻是以密語術而道:「我不打算在明面上幫助他們剿滅魔域,也不會在暗中跟他們聯繫合作。我只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去掃蕩魔域,而他們也最好不要妨礙到我的事。」
說到最後,秦湛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冷,其中似有凜冽寒光一閃而逝,悄無聲息。
傅鈞終于禁不住出聲反問道:「你就不怕他們把你也加入剿滅的名單中?」如果秦湛一直在魔域中默默無聞,倒是有可能在成功清剿魔域一事後輕易脫身,畢竟沒有人知道他也是屬於魔域的;但是如果他是魔域少主的身份被公開了,傅鈞毫不懷疑,道修眾派會一直追殺秦湛到底。
&他們若有那個本事,便儘管來追殺我好了。」秦湛唇角勾起一絲不以為意又隱含輕蔑的微笑。
傅鈞默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隱隱覺得秦湛這樣的態度,似乎背後原因是源自於有什麼東西是秦湛一直把握在手的,而且絕對不會錯失,所以讓他絲毫不怕被道修眾派齊力追剿。但秦湛掌握的究竟是什麼,傅鈞一時間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湛則又叮囑道:「日後在魔域見到我,若有外人在旁,你不用有所顧忌,直接當我是不認識的敵人便好。」
「……」傅鈞沉默了一瞬,道,「你莫要以為自己能夠以一敵百。就算你如今已是凝血後期境界,但你擋得住天清觀靈煦、靈和、靈音三位真人的聯手麼?」
他已經看出來,靈煦真人等三位師兄弟的修為應該皆與丹霄弟子的心劍後期境界相當,僅比自己的虛劍初期境界低一個階段,也等於比秦湛的凝血後期境界低一個階段。
僅憑靈煦一個人或許不是秦湛的對手,但再加上靈和、靈音兩位,卻未必不能讓秦湛焦頭爛額,甚至落敗。
面對傅鈞的告誡,秦湛依舊從容不迫,輕描淡寫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自然不會跟他們硬碰硬。」
傅鈞看不透秦湛心裡的盤算,但他亦知道秦湛絕不是傻子,不會做出自尋死路的事來。
傅鈞略斂心神,又把注意力放在周圍眾人、尤其是道修六大派之主的身上。
斷滄浪剛才末尾的推論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此時眾人皆紛紛驚訝出聲,議論不已,一時間人聲沸騰,雜亂難辨,倒聽不出有什麼明顯的結論來。
站在太華宮宮主藍玦背後的一名弟子似乎正與旁邊之人爭論,此時情緒尤為激動,聲音不免放大了一些,陡然顯得十足的清晰響亮:「……陽羽的後人又怎麼了?他又不是陽羽本人!」
話聲剛落,周圍眾人的聲音仿佛剎那間被法術凝固了一般,變得安靜無比,而在一瞬過後,方才恢復自然。
那弟子見眾人的眼光紛紛望向自己,包括靈煦真人、藍玦、斷滄浪等六大派之主,不禁頗受驚嚇,又有些羞慚,立時垂下頭去不吭聲了。
天清觀觀主師弟靈音真人開口道:「可此人若為陽羽的血脈,必然會繼承陽羽的血煉之體……」
&便是血煉之體,亦非無敵,當年丹霄派的方鴻煊前輩不是攻破了陽羽的金剛不壞之身麼?」藍玦接口道,又轉頭衝著陸淮風微微笑道,「看來要除此人,還須得仰仗陸宗主及丹霄派上下之力了。」
玄陰派掌門華玉卻在此時向斷滄浪詢問道:「斷叔叔,你當真不是在開玩笑?魔域少主真是陽羽的後人?」
斷滄浪正色道:「我豈會拿這種事來玩笑?」
華玉尚未說話,她身旁一名女子忽然道:「不可能,我從未聽說過陽羽娶妻生子,而且他生為天煞孤星之命,早就剋死所有親人了。何況當年負責追剿滅天教餘孽的就有我玄陰派之人,那幾個漏網之魚中,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一個人姓陽。」
斷滄浪聞言立即道:「那名魔孽還說,就連薛燼還是頭領時,亦只命其餘人稱自己為陽尊,又說魔域的主上無論何時都只有一位,便是魔君陽羽。薛燼肯承認的少主,必然與陽羽有關。」
那女子反問道:「陽尊?我記得這是滅天教炎陽尊者的稱呼。當年滅天教的炎陽尊者明明已被斬殺,薛燼又是什麼來頭?」
斷滄浪這下似乎答不上來了,躊躇未語,那女子繼續質問道:「他說的話是否可信?所謂主上只有陽羽一個人,或許只是他得以稱霸魔域的藉口。那個少主也許只是受他控制的傀儡,又或許只是他虛張聲勢的一招棋。」
對於這些疑問,傅鈞心中雖已知曉答案,卻不能就此現身向眾人解釋一切,因為他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麼知道的,更不可能說出秦湛的名字。
霎時只聽身畔的秦湛一聲輕笑,用密語術道:「聽起來倒是挺合情合理的,可惜全錯了。」
傅鈞心中亦然有此感慨,那女子雖然咄咄逼人,但並非無理無據,可見是個頭腦冷靜、心性聰敏之人。
然而當他略感好奇地向那名素昧平生的女子看去,卻立時只覺心頭湧上一股巨大的驚愕,不由怔在原地。
……那女子的容貌身姿,竟與燕雪有九分相似,仿佛生生見到了幾年後的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