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挽著傅湘蓮跟在葉荷香章金寶身後出去。盂縣縣衙大牢牢門開在後塘街最北邊,街面上只幾株有些年頭的老樹和寥寥無幾的行人。
天進深秋,滿目蒼黃。
出得大牢的章杏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略冷清的空氣,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緊隨章杏出來的劉翼穆宇越眾而出,往不遠處老樹走去。章杏的目光隨著他們看過去。
老樹下站著兩人,皆是一身華貴錦衣,深秋層林盡染,微微風來,他們身上衣衫飄飛,端得是風流倜儻,尊貴耀目。
章杏心中厭惡翻漫出來,只看一眼,就轉過了頭。
劉翼和穆宇來到樹下站著的顧惜朝和葉昕晨身邊,見顧惜朝原本翹首以盼的神色轉瞬收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後,眸子裡滿是惱怒。
穆宇劉翼都有些二丈摸不到頭腦頭腦。穆宇到底年長些,順著顧惜朝目光看向盂縣大牢門口。那邊諸人皆在往這邊張望,只章杏一人淡漠看著別處。
他頓時明白過來,心裡覺得好笑。
劉翼不知緣故,正要將章杏等人在大牢的情況告知顧惜朝。穆宇一見他要張嘴,連忙拽了拽了他。
這對活寶打小就跟著顧惜朝身邊,對彼此小動作再熟悉不過了。劉翼雖是不知道緣由,卻連忙閉緊了嘴巴,眼睛隨著穆宇往後面章杏等人看過去。
葉昕晨看著章杏等人安好,心中一寬,也沒有看清楚劉翼和穆宇的勾當,側臉問道:「世子爺,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什麼看?有什麼好看?」顧惜朝氣呼呼說道。他救了她一家,她竟是這副樣子,連個好眼色都不給,真是氣死他了。鬧了這麼久,原來她不稀罕。
顧惜朝幾曾受過這樣對待?心裡越想越氣,臭著一張臉。轉身就走。
葉昕晨還弄不清楚狀況。正發愣。劉翼攬過他的肩膀,嘀咕說道:「別再吱聲,走吧。」
顧惜朝走得極快,不一會就到了北大街入口處,在那地等候的馬倌們連忙將四個人的馬拉過來。顧惜朝上了馬,勒轉了馬頭,就打馬離開了。
劉翼葉昕晨穆宇三人也紛紛上馬,趕緊跟上。北大街走了一半,顧惜朝又轉了回來,問道:「你們哪個知道胡學平住在哪條街上?」
劉翼葉昕晨穆宇面面相覷。胡學平是王妃手下一個得力管事,原是管著王妃在晉安北郊的一個莊子韓娛之冬末憂傷。最近才調到府內來。王府里大小管事多得去了,他們平日也沒有留意這人,若不是魏章兩家下大獄這事,他們還認不住他的全名來。
劉翼家就在盂縣,對盂縣再熟悉不過了。想了想說道:「我聽我爹說過,胡管事在四喜胡同有個宅子……」
劉翼話音還沒有落地,顧惜朝就勒轉了馬頭。往四喜胡同去。到了四喜胡同,沿街走了沒幾家就看見一家門匾上刻著胡府二字。
顧惜朝居高臨下打量那宅子,持著馬鞭指著緊閉門扉道:」砸門!」
劉翼吃了一驚,他還不確定是不是這家呢?
顧惜朝身邊隨身伺候的小子們紛紛下了馬,已經一窩蜂開始捶門了。
劉翼陪著笑,訕訕道:「爺,我得回去問問我爹,才知是不是這家?」
顧惜朝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繼續看人砸門。
劉翼只得消聲。
厚重門板被砸一陣。就聽見裡面有個人聲道:「來啦,來啦……」轉至跟前,門方才開了一條細縫,就被門口候著的五六個小子一下子擠開。
看門的是個上了年歲的老頭,已經被掀翻在一邊。顧惜朝等人大搖大擺進去,在一眾小子們擁簇下繞過影壁,見著正屋門口屋檐下站著個約莫四十來歲身著綢緞的中年漢子。
這人正是胡學平,淮陽王府王妃手下的一個管事。他原是在屋裡與人說話,聽到了門口動靜出來,才站一會,就看見一大群人蜂擁進來。
胡學平自是認得淮陽王府的世子爺顧惜朝,心中一驚,正要迎過來說話,突然聽得一個冷森聲音道:「打!給我往死里打!」他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迎頭就吃了一拳頭,緊接又被人一腳踹翻在地上。
無數拳腳相繼招呼下來,胡學平連連求饒。
可是壓根就無人理會他,胡學平初先還能出聲,大約半盞茶功夫後,他已是哼不出聲了。
劉翼見事情鬧大發了,再打下去,恐是要出人命了。
淮陽王府各管事之間彼此都有些交情,劉翼父親劉海在王爺手下辦事,母親卻是王妃挑出來,若胡學平真就這麼被打死了,王妃奈不何親兒子,保不齊這氣就要撒在他們頭上了。
劉翼陪盡小心道:「爺,咱們停手吧?再打下去,就真要死人了……」
顧惜朝瞪他一眼,持著馬鞭道:「打,繼續打,誰准停的?」
一盞茶功夫過去,顧惜朝總算讓停了。
一眾小子讓開來。
顧惜朝皺著眉頭蹲在胡學平身邊,用馬鞭捅了捅他的臉,見還有動靜,問道:「你將你家小兒子弄哪兒了?」
胡學平至此還不知道禍事從何而來,但也能聽出顧惜朝是想找兒子麻煩,他原本沒那個勁出聲了,乾脆就搖了搖頭。
顧惜朝見他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氣得一腳踹去。
胡學平徹底昏了。顧惜朝在院子裡恨恨轉了幾個圈,又道:「砸!把這宅子給我砸了。」
那群小子們最愛幹這種事情,當下虎狼似得衝進去,瞅著無人注意,一邊順些小件值錢物件,一邊狠勁砸。
只片刻,一座光鮮宅子就被砸了個稀巴爛。
顧惜朝心頭的一股氣總算消了些,帶著一眾小子們揚長而去三千界。
胡府幾個下人這才敢出來,心驚膽戰探胡學平鼻息,見著還有氣,連忙找了個木板,抬著胡學平去尋郎中救命。到了門口,與鬼鬼祟祟進來的劉順溜迎面撞上。
先前與胡學平在屋裡說話的正是劉順溜,他見勢不對,翻了後窗從後門逃走,待到顧惜朝等人走遠了,方才敢又溜進來。
劉順溜見胡學平只剩下一口氣了,連忙吆喝:「快,快找郎中去。」
胡學平被抬到距離這地不遠的醫鋪,鋪子裡坐堂先生讓人趕緊抬到裡間,招呼徒弟搶救。劉順溜被請了出來,在外間惶惶打轉,思來想去,事情到眼下地步,不是他能做主的,非得通報到上面才是。
劉順溜與胡府下人招呼一聲,就急忙回了所住客棧。小辣椒偏又不在,他等不及了,叫來客棧小二,跟他說了一聲,就急急趕回淮陽去了。
章桃在縣衙大牢見了章杏出來,就將自己手頭上頭飾手鐲一併典當了,換了銀錢交由劉順溜去打點,自己也沒有閒著,在縣衙門口打轉,打聽盂縣縣衙各官吏喜好,想要投其所好打通關節。
正忙著,突然見到縣衙裡面鬧了起來,數個衙役被人從裡頭扔出來,個個鼻青臉腫,慘叫連連。
周圍人不知出了何事,紛紛跑過去看熱鬧。
章桃也連忙過去。她久在高門內院,不曾見過這陣勢,拉了一個賣菜的嫂子問道:「大嫂,這縣衙裡面到底出了何事?」
賣菜那婦人搖了搖頭,說:「我哪個知道?」
旁邊有個貨郎插嘴說道:「方才有群半大小子凶神惡煞衝進去縣衙了,怕就是他們鬧出來的,嘖嘖,敢闖縣衙?這隻怕是要造反了。」
這年頭,土匪多如牛毛,自立為王也不少,造反這話也不算稀奇了。
章桃聽說有造反的,驚得臉色都變了,但周圍的人沒幾個挪動腳步,個別臉上甚至有興奮之色,章桃心中更是驚懼。
人群中有人嗤一聲笑道:「挑貨擔子的,不懂就不要瞎說,這反賊們借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在咱們江淮一帶造反。方才進縣衙是淮陽王府的人。」
顧惜朝幾個在盂縣橫行長久,識得他的人不少,這人的話得到了不少人的回應。
&錯,不錯,剛才進去的就是淮陽王府的人。打頭那個我認識,正是咱們盂縣金滿堂劉掌柜家小子,他旁邊那個是淮陽王府的小世子。」
&對,就是淮陽王府的人,這縣衙前一任知縣聽說就是因為得罪了淮陽王府的小世子而丟了官。」
章桃出自淮陽王府,聽了周圍人言論,更加關注。淮陽王府小世子她自然知道。王妃只得一兒一女,女兒顧惜若打小就懂事穩沉,萬事不用操心。
世子顧惜朝因是落地晚,又是王府唯一嫡子,三歲就請封了世子。在萬般寵溺中長大,從來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是不喜約束,所以與姐姐顧惜若並不十分親厚。
顧惜若雖是有心親近,奈何顧惜朝鮮少來她院子。再大些,更是連淮陽王府也呆不住了。顧惜若每每提及這個弟弟,也是嘆氣搖頭。
別說是大小姐顧惜若了,王妃也拿自己兒子沒轍,仗著有老王妃撐腰,就連王爺的教訓也要打個折扣。
章桃來到淮陽王府時間也就是這幾年的事,顧惜朝鮮少進到後院來,她也只遠遠見過這位小霸王幾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