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眼神中帶著一股奇異的光芒,似乎他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讓他可以換個角度看待世界。
「先生不信嗎?」朱浩問道。
唐寅搖搖頭:「難怪你能有這般見識,有人說『到鄉翻似爛柯人』,你卻是從五百年後回到現在,那你……到底活了多少歲?」
朱浩道:「不多,前世加今生,四十多年吧。」
唐寅聞言笑了起來,因為太過激動,不由勐烈咳嗽。
平復後,他才問道:「那大明到底持續了多少年?後來……這片地方,是何等模樣?」
朱浩搖搖頭:「百二十年之後,大明亡於流寇之手,天下卻為遼東女真部占據,再後來,這天下經歷太多的更變,有外夷入侵,也有奮起反抗。真要跟你說,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那我呢?」
唐寅不由提起了興趣,眼神中也有些悲哀,「若沒有你朱敬道出現,我這一生,又會如何?」
朱浩一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二人交往太深,很多事正是因為朱浩的出現才發生變化,但有些事卻冥冥中自有註定,最終還是沒有改變太多,比如說唐寅的死期。
「先生知道我為何說去年是你的劫難嗎?」朱浩問道。
唐寅瞬間明白過來,點頭道:「那意思是,我若未遇到你,去年都未曾渡過,便已魂歸天際了吧?」
「嗯。」
朱浩沒有否認,「風流不羈的唐伯虎,晚年窮困潦倒,最終死在姑蘇城外,令人唏噓不已。但是你唐寅的大名,卻流傳了幾百年,知道你將來的一幅畫、一個扇面,價值幾何嗎?說出來,怕是你自己都不信。」
唐寅搖頭苦笑,反問道:「有何用?」
朱浩無奈。
有些事正是這樣,活著的時候看不到,死後再出名有何實際意義?
說是要為這世界留下什麼,但你自己都已歸於虛無,留給這個世界再多自己不知道,等同於零。
而一個人就算沒給這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但只要活著,那就有無限的可能。
唐寅以前或許不明白,但將死之際,卻什麼都看透徹了。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
唐寅問道:「歷史上有你嗎?」
朱浩搖搖頭:「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史書上沒有我的名字,甚至我自己都不知因何而來大明……這是一場夢,再或是什麼。很多歷史因我而改變,就算我能活五百年,也不可能再回到我那個時代,也不可能再有下一個我出生。」
這就涉及到平行宇宙的問題。
可惜唐寅的知識面達不到這種層次,如果要讓其理解,朱浩大概要講上三天三夜。
明顯二人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秉燭夜談。
只能聊一些有的沒的。
「敬道,那我問你,若是沒有你的話,陛下……會登基嗎?先皇……會死嗎?」唐寅正色問道。
他更想知道,歷史正常的演進方式是怎樣的,到底朱浩出現這十年,改變了多少。
朱浩道:「沒有我,先皇仍舊會在正德十六年病故,皇位同樣會傳到當今陛下手裡,我的出現並沒有改變多少。只是你唐伯虎,不會出現在興王府,你從寧王府裝瘋遁走,一路躲藏回到江南,隱姓埋名,直至寧王造反並被王守仁帶兵剿滅才重新面對世人,由始至終你都跟興王府沒牽扯上任何關係。而你在嘉靖二年冬天,暴斃於家中。」
唐寅抿了抿嘴唇,心跳得厲害,因為他等於是逆天改命,至少是多活了三四個月時間。
朱浩嘆道:「你知道我為何從一開始,就要把你帶到興王府了吧?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改變你落魄的後半生,同時你我共同去見證一件事,那就是興王世子的登基。
「我儘可能減少一切對皇室的左右和安排,即便我可以有機會不通過科舉,而通過一些非常規途徑崛起,但我仍舊隱忍等候了七年,靠自身努力做了官,直至等來陛下登基。」
唐寅勉強一笑,道:「你剛來這個世界時,年歲太小了,做不了什麼事。」
朱浩笑道:「是嗎?若我做不了什麼事,你又為何會跟我走呢?」
「你……」
唐寅一時語塞。
想想也是。
朱浩當時就已經能做很多大事,在興王府和朱家之間巧妙周旋,甚至帶著母親和姨娘、妹妹離開安陸到南昌府,差點兒就在那邊定居,後來更是把他唐寅帶回興王府,完成一次華麗的從細作到王府貴賓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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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在少年時已展現出無與倫比的手段,小小年紀就獲得旁人的尊重。
但那時,朱浩好像把一切都奉獻給了興王府,沒有圖謀自身的發展,但現在看來,是因為朱浩早就知道了「天命」。
「若是沒有你,會怎樣?」唐寅問道。
朱浩道:「沒有我,大禮議仍舊會發生,不過領頭之人是張秉用,嘉靖三年,楊閣老等人會相繼退下,同時在這一年發生左順門事件,與此同時張璁和桂萼會從南京調往京城,任翰林學士。張秉用會在幾年後入閣,並成為首輔。
「這其中沒有你唐寅,也沒有黃公獻,當然,黃公獻會在南京兵部右侍郎任上致仕,做不成南戶部尚書甚至入閣為大學士。楊應寧仍舊會回朝,楊應寧跟張秉用的矛盾會爆發,甚至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再到後來,陛下沉迷於齋醮之事,不問朝事,二十年未上朝。
「夏言為首輔,嚴嵩父子亂國,二龍不能相見……很多事其實很難跟你說明白。但大明也因此而走向衰落,並在一百二十年後徹底走向終結。」
朱浩說到這裡,不由發出感慨。
「就像過去曾經經歷的事情一樣,你我都無法改變,或許唐先生你未來閉上眼,從這個世界離開,也會帶著大明的記憶去古代,到秦朝、漢朝、唐朝乃至宋朝,去改變那裡的一切。
希望那時你還記得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要做的,是去改變時代,而不是融入時代,要做時代的先驅,哪怕這個先驅前途充滿荊棘。」
朱浩算是在跟唐寅做臨終告別。
雖然唐寅還有一段時間壽命,但的確是病入膏肓,二人相見後,朱浩忙於公務,怕很難抽出時間來看看唐寅。
下次再來的時候,到底是不是陰陽永隔難說。
唐寅認真地點了點頭,似是把朱浩的忠告記在心裡,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沒有朱浩的命,不可能會成為什麼穿越者。
朱浩嘆道:「先生,我真希望你替我去五百年後,去我生活的那個時代,告訴他們,我們在這裡經歷了什麼。雖然你不具備那邊生活的技能,但以你的才華,還有你的筆墨丹青水平,或許有可能讓你在未來立足。就當我們身份互換,可好?」
唐寅苦笑了一下。
跟朱浩聊這麼久,其實他已經很累了,不過是強打著精神跟朱浩聊。
唐寅道:「所以說,你讓張秉用去陝西,是為了磨礪他?」
「算是吧。」
朱浩道,「總要有人頂替我在朝中的位置,讓我可以放心去完成歷史上未完成過的壯舉。我知道重洋外有一片領土,那邊有著豐富的物產,遼闊的土地,我為何不專注於那邊呢?你讓我征服四海,威加天下,我沒有那精力,但讓我改變這個時代,改變我華夏民族的命運,我還是樂於效勞的。」
唐寅搖搖頭:「可惜我沒法與你一起。」
「是啊,先生先去吧,你我早晚有一天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相會。」朱浩道。
唐寅笑了笑,笑容很勉強。
朱浩道:「看先生累了,這些事,先生聽過就算完事,不要太往心裡去。先生應當以休養為主,能多看一天風景,就不要輕言放棄,哪怕再長命的人,又能比你多活幾天呢?生命中的每一日都值得珍惜。」
「好。」
唐寅在朱浩相扶下,重新躺下。
終於。
朱浩為他解開了心中最大的疑團,他算是死而無憾了。
……
……
朱浩出房門時,唐寅已安詳睡了過去。
唐寅的小娘子立在中院的假山前,怔怔出神,似乎還沒從新婚的喜悅跳轉到眼前這種即將新寡帶著遺腹子的痛苦中來。
朱浩沒有過去打招呼。
唐寅非常擔心,怕朱浩魅力太大,把這位新晉夫人給拐跑了,那他只能儘量避嫌。
雖然先前唐寅沒問他,有關其在朱浩所知的那段歷史中,是否留下子嗣的問題,但朱浩料想唐寅心裡有數。
既然都說了,他那一世窮困潦倒,很多事其實已經註定。
朱浩不但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還帶給他原本沒有享受到的晚年安定富足生活,不過就算一時得到也會永遠失去……歷史上留給唐寅的那些唏噓,轉化成對唐寅晚年神奇遭遇的感慨。
唐寅從人生輸家瞬間變成人生贏家。
不過這最簡單的改變,唐寅在幾百年後還能混到家喻戶曉的地步?
有得必有失啊。
「先生,陛下請您入宮。」
朱浩出了唐府,馬車已經等候多時。
朱四乘坐火車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召見朱浩。
朱浩點了點頭,回頭看了唐府大門一眼,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朋友將要遠去,而自己的人生也將跨入下一個階段。
從幫朱四當皇帝,再到幫朱四穩定朝綱。
下一步,朱浩覺得一切都要為自己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