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再搖了搖頭:「老奴不曾聽過這等歹毒東西。」
臉色卻愈發白了起來,額上沁出些細密汗珠來。
蘇淺嘆了一聲,「唉,那次事件以後我倒是留心了這種東西,但也沒獲得多少有價值的資料。只曉得這血蠱也叫死魂蠱,乃是養在活人身上卻要在人死後才能發揮潛能的一種蠱蟲。死魂蠱一旦在死人身上發揮功用,便是用來逆改天象的藥引子。死魂蠱若是沾到了活人身上,下場也就只有一個,就是讓活人變成個極厲害的死人。」
福公公額上滴下汗珠來。
蘇淺又嘆了一聲,繼續道:「唉,其實我無意中聽過另一種說法。死魂蠱噬魂,尤其是對於未見天日的胎兒,更為嗜好。」頓了一頓,「福公公你一定很疑惑本宮為什麼說這些吧?唉,也難怪,福公公你並未見識過死魂蠱,但本宮曾見識過,所以斷定,這四名美人身上,就養有這種死魂蠱。」
四名美人立時驚恐成一團。
這個話真的很嚇人也很打擊人。話說到此她們若還不解自己被送到蘇都來是個甚功用,那就是白痴也不如了。
她們就是來害蘇淺的。
但她們委實不知身上居然有這種可怕的東西。
說她們身上有死魂蠱,蘇淺也只是猜測。她找不出上官陌管這檔子閒事的理由,於是腦子裡一直在琢磨。直到福公公就算忤逆上官陌和上官克也想要對美人們動手,她才猛然想到這個茬。
美人們一死,死魂蠱出山,她頂個大肚子在這裡,死魂蠱便會直衝她而來。
她就詐了一詐。
但看福公公的神色,便知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
真是機關算盡!
福公公一臉驚詫加驚嚇,跪倒在地,「不,不能吧。太子妃,看她們四人健健康康,不像是中了蠱的樣子啊。」
蘇淺微微一笑:「她們不是中了蠱,她們只是身上養了這種蠱而已。福公公你有所不知,昔年本宮身上也中了蠱的,但你當年看本宮能看得出身上中蠱的痕跡麼?蠱毒不同於其他毒,不發作,便難以瞧出的。」
美人們哆哆嗦嗦終於擠出一句話來:「我們,我們也是不知,我們……皇上饒命,帝凰娘娘饒命!」
美人們此時倒還有些清醒,曉得該叫一聲皇上,而不是什麼太子殿下。
福公公瞧著蘇淺:「太子妃,這個開不得玩笑,您不是看錯了吧?」
「她沒有看錯。」冷凝的聲音響起,開口的是上官陌,「馬福,朕留你到現在,便是不會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福公公撲通跪了下去,「太子殿下饒命,老奴,老奴我……」有心說一句不知情的話替自己辯解,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面前的人他看著他長大,自是最了解他的性子和手段。他若敢撒謊,只怕他會立時要了他的命。
上官陌冷冷瞧著他,將蘇淺往懷裡緊了緊,「滾回西月去,告訴我父皇,只這一次,下次若犯,朕必揮兵西進,踏平西月!」
低沉的聲音冷得如冰雪。福公公伏倒在地上。
「小郗,送他離開。」
沉冷的聲音落地,郗道凌已一個箭步竄到福公公跟前,單臂夾在了腋下,急縱而去。
早驚呆了身旁的蘇澈。一個箭步衝到美人跟前,抬腳就要踹,上官克一腳將他踢開,悠悠道:「如今是我的人了,你可沒資格說踢就踢的。」
蘇淺無語地瞧著他,「你踢她們做什麼,她們又不知情。」
蘇澈哼道:「姐姐怎知她們不知情?說不定她們就是同謀!」
蘇淺更是無語:「她們若知情,早就是將簪子插下去了結了自己了,還用貪生想要跟克王爺回楚國?你個傻孩子!」
蘇澈張了張嘴,沒說上話來。
美人們跪地哭成一團:「求皇上饒命,奴婢們確然是不知情的。」
不知者不罪那不過是說來好聽的,在上官陌這裡並無這種可能。緊緊擁住臂彎里的蘇淺,沉聲道:「罪不至死,但也不能免了活罪。重責四十大板,逐出新蘇。」
未再聽美人們的謝恩聲,擁著蘇淺便往外走去。
上官克欲要再說「我的人你憑什麼罰」,話到嘴邊卻變成:「喂,冥國少祭司,好歹你也給解了她們身上的蠱,別留什麼後患吧!」
蘇淺嘴角挑了挑,眸光斜向上官陌,頑皮一笑。
「怕是早就解了。」她回頭衝上官克喊道。
以她對上官陌的認識,既然他早知道她們身上有死魂蠱,又怎麼會允許她們接近她?既然允許她們接近,那必是危險已解除了。
她挑挑眉,聲音細軟:「什麼時候解的?」
上官陌一笑:「什麼都瞞不過你。她們入蘇都前就派人給她們解了。方才出手,不過是要通過你詐一詐馬福。」
蘇淺眸光閃了閃。連本主都沒驚動就把蠱毒給解了,這手段!連她會通過他出手而聯想到死魂蠱都能料到,這算計!
蘇淺心裡卻也明白,這件事得以暫時解決,並沒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這不過是個開端。她和上官屠之間,要麼她死,將他自小培養的接班人上官陌還給他,要麼上官屠放棄兒子,另尋接班人。但世間並無第二個堪與上官陌比肩的人可給他做接班人,而他作為冥國大祭司,早已深信她乃帝王孤星之說,要他接受她,也無可能。
這件事打成了個解不開的死結。死結上串著人命。
仗遲早是要打的。不過是個時間的問題。
在上官屠看來這一仗宜早不宜遲,在上官陌來說則宜遲不宜早。父子之間,博的就是個時間。
她並沒有問上官陌是如何打算的,也沒有問如果仗真的打起來,他有幾分勝算。這些問題如今都不需要她考慮。
她很明白,如今要做的就是相信上官陌,將自己交給上官陌,然後將心思用在如何給他生一對健康的寶寶上面。
望望已蒙上一層暮色的天空,再摸摸已有些轆轆的腸胃,蘇淺看向上官陌:「夫君,我們已經餓得貼一起了。」
待明白過來她說的「我們餓得貼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上官陌嘴角浮起一抹溫柔笑意來,眸光落在她一日大似一日的肚子上。此刻真正體味到,眼前這個正撒嬌的嬌艷女子是他的妻了。他於滄桑虛幻的紅塵紫陌中經歷了千難萬險求來的、勝過這世間任何絕世珍寶的妻子,還有她肚子裡的寶貝、他們一起創造出來的寶貝。
一切皆是虛幻,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唯有這個女子帶給自己的這樣美好感覺,傾一生也難以放下且不想放下。他不會允許誰來破壞這份美好。他會用自己這一雙她親手醫治好的手,為她們母子撐起一片艷陽天來。
「嗯,那就去用晚膳。」
他伸手欲抱她起來施輕功回他們宮中,卻被蘇淺輕輕拍落手掌,「這點路還是走得的。且我如今已八個月身孕,還是多走一走才好。你醫術高明,怎的連這個都不曉得麼?」
上官陌失笑道:「是我關心則亂了。怕你餓壞了,想帶你快些去用膳。」
蘇淺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了吧,這就是被一個人愛著寵著的感覺了吧。明明是大婚不過第二日,卻已如共同生活了千年萬年,連對方一點心思都看得清透。明明是在一起那麼久了,久到前世今生只傾愛於這一人,卻還是哪怕面對面都心生相思,哪怕日日耳鬢廝磨還是會一見就小鹿亂撞。
依偎在他臂彎里一直走回到春和宮,月隱早差人備好了晚膳,她一頭紮上了飯桌。
晚膳備得豐盛,且是她一貫喜歡的菜品,她照例吃得饕餮一般,半分形象不顧。
於是,又意料中的吃撐了。上官陌不得不又陪她逛起了御花園。
她想起自來了便對她避而不見的上官皓月,如今事情已過,他沒理由再避著自己,便強使上官陌和她一起往上官皓月的住處而來。
她心裡想些什麼,上官陌還是知道一些的。
眼下大戰一觸即發,如果可以爭得冥國的支持,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對他父皇也是種震懾,上官屠他用兵時便需忌憚三分。
但上官皓月是何等樣狡猾的人,怎麼可能等著她去找他。
不過是陪她閒逛,他也懶得去說破。
果然,上官皓月的住處並沒找到人。
蘇淺卻拖了張椅子坐下,笑得神秘兮兮,「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上官陌挑眉望著她。
殿裡的宮女太監們早都被上官陌支得遠遠的,此時殿中一片清靜,唯幾盞宮燈亮著,搖曳的火苗晃出漣漪一般的光。
漣漪落在蘇淺絕色的小臉上,變幻出澄湖映月般的迷離光彩。
他見蘇淺如是,蘇淺見他卻亦如是。
「賭一把也無妨。難得你有這樣雅興。」上官陌淺笑。但看蘇淺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定然要輸了。
輸贏倒是無所謂。
「但不知賭的是什麼,賭注又是什麼?」他笑著問。並不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