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陌用完了早膳,看天色已經大亮,這個時辰,大約他的父皇已經上朝大半個時辰了。【風雲小說閱讀網】他騎馬直奔皇宮。
他到金殿上時,大殿一片寂靜,靜得聽得見百官的喘氣兒聲。
龍椅上的屠皇面容黯沉,冷冷地、帶些怒容地、又有些無奈地望著他。他坦然走上大殿,殿中的文武百官見到他,皆是一副百感交集的神態。
西月被戰火荼毒了這樣久,他作為這場戰火的導火索,又是和蘇淺率領大軍奇襲將嵐茨城圍了的,眼看可以揮兵直搗黃龍,占了嵐茨城,這個時候上殿,卻是為了什麼?他與他們的皇帝父子對陣,後又被迫棄了蘇淺重入西月東宮,現如今卻又回到了蘇淺的陣營,究竟又是怎樣想的?
他怎樣想的他們猜測不出。他為了什麼上殿他們等一會兒便可知。這些事因和他們也沒甚大關係,他們暫時可以不去了解。但殿上的皇上從一上朝就黑著臉,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才令人惴惴。
現在,他們瞭然,殿上那位黑著臉,和上殿的這位定然脫不開關係。
見兒子已到了百官前面,上官屠不等他施禮,便吩咐一旁的福公公道:「宣旨吧。」
福公公戰戰兢兢打開金黃布帛的聖旨,讀聖旨的聲調亦是戰戰兢兢,失了一貫的冷靜,「朕在位二十又四載,今逢天下動盪,楚國與冥國聯軍直逼我西月帝都,朕今年邁,力有不逮,已回天乏力,幸有太子上官陌,天賦異稟,才德兼備,堪當大任,朕膺昊天之春命,禪位於太子上官陌。君宜肅承天命,驅外敵,安社稷,保綏我上官氏宗廟。」
聖旨一出,百官驚得嘴巴張成雞蛋大,不能動彈。
昆國皇帝白峰禪位,實因他能力有限,兒子又無心社稷天下;蘇國皇帝蘇遠之禪位,實因他的長公主蘇淺從中斡旋,況他本就有向野之心。本國皇帝要禪位,卻實在是出乎他們的所料。因除了已逝的楚國皇帝楚子忌,唯本國皇帝最有雄心壯志,一直懷著平定天下的野心。他要交權,怎不令人意外!
一些有卓識遠見的官員,已經在擔憂,老皇帝退位,新帝上官陌要上位,他們這般老臣可如何自處!因上官陌在西月雖然勢大,但與他們這班上官屠的心腹來往甚少。那個人,從來容不得他的勢力里有雜質!
上官屠拿過聖旨,步下丹墀,鄭重地將聖旨拍在上官陌手上,肅然道:「今日起,這個位置就是你的了,但願你,不會負了孤的期望,不會負了西月社稷。」
上官陌將聖旨握在手上,只略點了點頭,卻沒有步上丹墀坐上龍椅,他一轉身,面向文武百官,氣勢沉沉地道:「楚淵的軍隊已經在距離嵐茨城五百里的長臨城駐紮,這樣的時候,本應該是同仇敵愾抵禦外敵的時候,朝野實在不宜再有所動盪。但,不動已不足以安社稷!」
「列位臣工,我想請問你們,朝廷重用你們,西月百姓奉養你們,所為何來?」
上官陌話鋒忽轉,犀利的質問與素日的溫和從容做派截然相反,嚇得當堂的臣工們激靈靈一個抖擻:今日,這是什麼意思?
接了聖旨、尚未登基的新帝口中所說的「不宜再有所動盪」,是個甚意思?
難不成……他是要在足底未穩外患尚重之時整頓朝堂吏治?
這確然是新帝一貫的做事風格。
百官尚未給出反應,就聽上官陌又在質問:「四國之中,西月雖不敢妄稱國力軍備第一,但也不至於被人攻城拔寨,直下王城。為什麼楚淵來犯,連個像樣的抵抗也未見?」
辯解的話尚未出口,上官陌卻不給他們機會辯解:「別跟我說是皇帝的命令!即便是我父皇的命令,但這樣錯誤的決策,你們難道不該勸諫麼?難道朝廷養你們,只為讓你們阿諛奉承,哄皇上開心的嗎?」
上官屠冷冷瞧著他,他卻視若未見,繼續道:「泱泱西月,往日不敢說江山固若金湯,社稷歌舞昇平,卻也是百姓安平,豐衣足食,如今卻被戰火燎原,甚而國之將破、民不聊生,你們告訴我,楚淵打進來的時候,你們在做什麼?」
在做什麼?既已申明不讓說是皇上的決策,做什麼也是錯。今日,看來是要動手。
上官屠看著他,怒了,「你這還沒登基,便要動手清君側、攬皇權了嗎?」
上官陌淡然自若地望著他的父皇,「父皇,您知道,西月,兒子不是非要不可的。倘或您覺得,還不想交出皇權,兒子尚未登上龍座,您可以把聖旨收回。但,只要兒子統馭西月,就必須要換一換這西月的血統,整一整吏治。」
上官屠的臉色很是難看。
有人就抓著這機會跳了出來,雙膝一跪,長揖在地,聲色誠懇:「皇上正值壯年,況如今西月內外交困,皇上這個時候禪位,恐令朝野更加失控。而且,太子殿下多年不在西月,對西月的情況了解甚少,乍然接受,恐難諸事不失。請皇上三思。」
瞧今日這陣勢,倘或上官陌真的入主西月皇宮,只怕老皇帝一系皆難逃厄運,倒不如鬥著膽子一試,勸老皇帝收回聖旨,或可保住烏紗。
屠皇一系的官員們謀算的細。
他們也思量了為什麼皇上在這個時候選擇禪位。只以為是蘇淺的大軍包圍了嵐茨城,老皇上這是被逼宮了。卻沒想到過個中還有別的原因。
這個原因事關老皇帝的命數。是件不可說的事。
上官陌淡淡瞧了一眼跪著的人,嘴角一抹淡笑,「你說的也不錯。父皇,不如您就聽他的?」
他那樣隱著輕笑的話,讓人難以聽出他這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反話。
又有少數的人出列,稀稀落落跪了下去,道:「請皇上三思。」
大多的人倒還在觀望。
上官陌的幾位兄長也跳了出來。
二皇子上官雲義憤填膺:「父皇,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您選的這個繼承人,他身居西月太子之位,卻棄家國於不顧,與妖女蘇淺沆瀣一氣,更是於當初公然棄了太子之位,去新蘇做了個什麼勞什子新蘇帝鳳,而今,還夥同蘇淺,驅大軍圍了嵐茨城,並放了楚淵一路長驅直入我西月!」
四皇子上官琪:「父皇,二皇兄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父皇若有什麼難言之隱,大可以說出來,兒臣們自當為父皇排憂解難。」
廢太子上官洪:「父皇,兒臣當初雖不思進取,但今日兒臣已非當日那個紈絝,兒臣願為父皇分憂。」
上官陌笑了一聲,「父皇確然可以考慮一下,有這麼多的傑出兒子輔佐您呢。」
聽在別人耳中,這句並不大像在譏諷,但聽在上官屠耳中,卻是何等的令人懊惱。他的幾個兒子,弄權玩術也就罷了,真正能成事的,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六子上官陌的!
這分明是說給他聽的!
但他卻已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第六子將權利從他手上拿走,還要將生命交付在他手上保護。
當初算計了天下,以為連楚淵也算計了在內,最終的最終卻將自己也算了進去。不曉得是他漏算了,還是他的兒子上官陌和兒媳蘇淺比他更精於算計。
悔之卻已晚。
「聖旨既已在你手中,孤豈有出爾反爾之理?況,西月也唯有在你的手上,才能逆轉乾坤,平息戰亂。你就順應天命吧。」
上官屠無力地道。
滿殿的人,烏央烏央的。老皇帝一系的人皆有所慌亂。
幾位皇子更是亂了分寸。
二皇子上官雲伏地跪拜:「父皇,請您收回成命!萬不可將西月交付於這個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小人手上!」
上官陌不由好笑。今日幸好沒有帶蘇淺上朝,否則,以她的性子,不當場劈了上官雲才怪。
但今日即使蘇淺不來,他也沒打算輕饒了這幾位。當初蘇淺被困西月城門,他雖重傷沒能到場,卻也是曉得,他這幾位哥哥是怎樣為難蘇淺的,還出言調戲輕薄蘇淺!他雖沒有立時就報仇,卻也沒有忘記這筆賬。
「父皇,二皇兄說的,您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上官陌語氣淡極,眸光里卻滲出冰冷來。
上官屠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出言不遜,毀謗新君,兄弟鬩牆,上官雲,你可知罪?」
知罪?今日這罪,知不知也是要落到頭上的。上官雲不是傻子,自然是悟到了的。
「父皇,兒臣不知他是怎樣諂媚於您的,即使犯下了那樣等同於叛國的不可饒恕的罪,父皇一樣可以不計前嫌,今日兒臣不過說了幾句不大中聽的真話,就要獲罪,兒臣,服了!」
素以鬥雞走狗聲色犬馬玩權弄術聞名的紈絝,今日要做個橫著死的英雄,也不要做個豎著生的囚徒。上官陌倒有點佩服他。
只可惜他自覺是英雄行徑,上官屠加諸在他頭上的罪名卻是不大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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