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車聲在門外響起的那一刻,整個房間的氣氛突然軟化了。狄浩看著媽媽嘴角不經意間泛出的微笑,放心地放下碗筷,拎起靠背椅後掛著的書包就往門外走,「我上學去了,媽媽。」
「不再吃一點嗎?」媽媽也站了起來。
「不了,已經吃飽了。」狄浩回頭微笑,朝媽媽揮揮手,打開房門。
「這麼早就走了?用不用我送你?」狄爸正好下車,看著狄浩,示意他手上的車鑰匙。
「不用,」狄浩沖男人眨眨眼,他布滿褶皺的休閒衣寫滿了昨夜的疲憊,「總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經過狄爸身邊時少年這樣對他說。
「臭小子,路上小心點!」狄爸笑罵,回頭時狄媽已站在門前的短階上。男人發自內心地笑笑,走過精心修剪過的草坪,迎向他的妻子。
歲月雖然在他們彼此的容顏上留下了滄桑,但他們彼此深愛對方的心卻從未停止過跳躍。
這樣的清晨很好呢,狄浩把雙手插進口袋裡,摸著左手邊的公交卡,抬頭望著灰色的天空,雖然天氣壞了那麼點。少年在心裡加了一句。
中午的時候灰色的天空愈發陰沉了,暴風雨將來的節奏。吳門一隻手舉著腦袋,一隻手無聊地轉著手中的簽字筆,兩隻要死不活的死魚眼充滿霧氣地看著課桌上的化學試卷,腦子裡「a+b→c,a→b+c,a+bc→b+ac,ab+cd→ad+cb」亂成一片。
說實話,化學和生物對這貨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折磨,例如高一時的一次綜合測試,生物卷上有一題考的是跨膜運輸的三種方式,這傢伙大而無畏地在試卷上畫下了「跨躍」,「穿越」,「轟擊」三個不知從哪腦補出來的詞語,從而直接導致高中部生物組教師笑了整整一個星期。
「吳門啊吳門,你知道你的試卷在生物組是有多火麼嗯?老師判的不是卷子,判的是笑話!看哪個笑話更搞笑!笑!你還有臉笑?」
每次生物老師這樣數落吳門時他都在心裡想:無所謂,反正我是要選修文科類專業,學不學得會生物有什麼關係?於是老師們對他沒轍,一方面是這傢伙思想頑固到了一定的境界,另一方面老師們實在不想因為忍受不了那對欠揍的死魚眼從而把腳上的鞋子送到吳門臉上。
「葉初陽,吳門,你們過來一下。」化學課堂測驗剛結束,老王的腦袋便出現在教室前門。
「告,我最近挺老實的啊!」吳門吐完槽才忽然想起昨夜葉初陽發來的簡訊,於是心中釋然。
「音樂室的鑰匙,加油,好好排練,為班級爭光就靠你們倆了!」正好是中午下學時間,老王給了鑰匙就隨人流下了樓。
「吃飯去?」吳門看著葉初陽手上的鑰匙,認命地塌下雙肩。
「嗯。」葉初陽應了一聲。
這世上有很多人信仰一句話,「沉默是金」。吳門想,如果有那種很能說又很想在人前高冷的人,他們不妨試試交一個高冷的朋友,然後每天有事沒事都和ta走在一起,那樣估計不出一個星期他就完全喪失了想說話的樂趣——
「今天天氣不怎麼好啊。」
「嗯。」
「唉,讓我想想去食堂吃什麼。」
「嗯。」
「前面那姑娘挺漂亮哈,是你喜歡的類型麼?」
「……」
「話說你把衣領弄這麼高真的不熱麼?」
「不。」
「我快熱死了。」
「噢。」
「我發現我們像是在聊天,我是屌絲,你是女神那種。」
「嗯?」
「聽不懂?好吧,我可以給你解釋一下……」
「嗯。」
……
諸如此類的對話會讓你在某一時間忽然覺得自己是個自說自話的小丑,然後自覺閉嘴。中國人說得好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然「近高冷者高冷」。吳門自娛自樂地想,這算是數學上的類比推理麼?
臨川中學的食堂號稱全市第一,範圍仍然是中學。吳門對這一點沒什麼感覺,因為他的日常消費基本都保持在中等水平,甚至有時候還會偏下,他總喜歡留著錢擺弄一些別的東西。
「我總感覺背後有一雙眼睛。」吳門一邊咬著餐盤裡的土豆泥,一邊朝身旁的葉初陽擠眉弄眼,「我猜是同一個女生,你信麼?」
「信。」葉初陽說,餐盤裡一如既往的還是番茄炒蛋,不知道他是對番茄心懷死結還是特別喜歡雞蛋,以至於每天都少不了它。
「那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回頭,看看背後是誰?」吳門說。
「好。」出乎意料地,葉初陽居然同意了。
吳門楞了楞,傻傻地開口:「一,二,三!」少年霍地回頭,卻猛然發現自己被耍了,葉初陽根本沒有回頭!
「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吳門被騙得心服口服。
「看到誰了?」葉初陽忍著笑意。
「你認為我會告訴你麼?」吳門說,「聽說不愛說話的男生都是腹黑型的,尤其是帥哥,你果然也是!」
「我猜你什麼都沒看到。」葉初陽淡定自若地吃著午餐。
「別想轉移話題,」吳門稍微收斂了眉眼的表情,說:「你認為我會中你的激將法麼?想知道背後是誰自己看去。」
「看你的表情,好像你挺在乎的,」葉初陽斜了吳門一眼,說:「你喜歡她?」
「有麼?」吳門鎮定自若地吃著火腿,說:「沒想到有時候你也是挺聊得來嘛。」
「偶爾。」葉初陽說,「語言是人類的一種天賦,你很難不去使用它。」停頓片刻,又說:「你好像有東西想要問我,所以你才說了這麼多?為你的問題做鋪墊。」
「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能看透人心麼?」吳門看著葉初陽淺褐色的眼瞳,嚴肅地開口。
「沒有。」葉初陽說,「我只是喜歡觀察人罷了,不愛說話的人大概都喜歡觀察人,觀察對方的每一個動作變化和每一個表情的變化,然後試著揣摩他內心的想法。」
「不會很無聊麼?」吳門有些敬畏地看著葉初陽,對方那雙眼眸冷靜得像是沉寂了千年卻仍清澈如初的湖泊,令人窒息。
「看你怎麼想。」葉初陽端起餐盤,示意吳門,「走麼?」
「ok。」吳門站了起來。
陰沉的天空終於下起大雨,吳門來到食堂大門時天地已然一片蒼茫,鋪天蓋地的水幕在近地面擊起朦朧的霧氣,如夢似幻。
「額,其實……」吳門鼓起勇氣想要問出那個困擾了他一個夜晚的問題時,他忽然發現一直冷靜如冰的葉初陽變了,是那種氣質上的直接改變。
他的眼眸下起了傾天的大雨,就如同眼前的天幕,如斯郁沉和悲傷。
食堂長長的避雨走廊上充滿了嘈雜的人聲,吳門楞楞地看著雨幕很久,等他回過神來時葉初陽已然孤身踏入漫天大雨。
「喂!」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聲音軟糯,「給你傘,我和薇薇共用一把就好了。」
「噢,謝謝。」吳門看了她一眼,說:「那我先走了。」說著,撐傘衝進雨幕。
然而有人動作比他更快,是一個校服裙的女孩,腦後的馬尾甩動著貓也似的弧度。吳門愣愣地站在鋪滿黑色瀝青的道路上,他看著那個和葉初陽走在一起的女孩,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將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他見過,他絕對見過!可,是什麼?那個名字究竟是什麼?貓?小……貓?小熊貓?不,不對,是小……熊?熊貓?貓熊!是「小貓熊」!
「小……」他開口了,然而下一刻,海底巨浪般的迷茫將他擊倒,吳門看著自己顫抖的左手,下意識吐出兩個字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