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室在五樓走廊的盡頭,吳門將那把造勢異常小女生的摺疊傘掛在音樂室的防盜窗上,推開那扇虛掩的大門。
葉初陽就站在對面的窗戶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這場醞釀良久的大雨,背影孤寂。
「剛才那個……是你妹妹?」沉默很久,吳門決定打破凝固的空氣。他忽然想起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這種東西永遠是最難琢磨的,即使一個正在和你上床的女人,你也難保她不在思考要從哪個角度割斷你的喉嚨。
「嗯。」葉初陽說,此時任誰看他一眼都知道他在神遊天外。
「雨天總會讓人想起不好的曾經。」吳門繞過教室中央的音樂器材,走到葉初陽身邊的另一扇窗戶旁,看著灰沉沉的天空,以及那些從天而降的雨滴。
「因人而異吧。」葉初陽看著窗外的眼眸是透明的,透明的渾濁,仿佛穿越了在他眼前出現的景致和流逝在他身邊的時間,追溯那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我們以前見過麼?」吳門沒有看葉初陽的身影,仿佛是刻意而為,「開學那天,圖書館裡我說『好久不見』,你也說『好久不見』。」
「你很像我小時候的一個朋友。」葉初陽看著花園被雨水朦朧的靜水湖,九月的荷葉在風雨中飄搖東西,像極了人世間搖擺不定的命運。
「他叫什麼?」吳門轉過頭,看著葉初陽。
「不是你。」葉初陽也看著他,半晌說。
時間在這一刻靜默。
「我想也是,」吳門眼笑心不笑,說:「你也給我類似的感覺,仿佛……就像前世,我們見過,不,或許不僅僅是見過一樣,很熟悉,卻又是陌生人。」
「世界上的人太多了,出現這種情況也很正常吧。」葉初陽回過頭,重新看著窗外。
「據說中國人和韓國人是撞臉撞得最嚴重的兩個國家。」吳門忽然說,「知道為什麼麼?」
葉初陽沒有回答。
「因為中國人口多,韓國人喜歡整容。」吳門笑笑,「所以這兩個國家的人撞臉最嚴重。」
「嗯。」葉初陽說,黃褐色的瞳孔倒映著窗外的鐵雲,黑沉如斯。
「圖書館那天,你看到了什麼東西麼?」吳門忽然問,抄在口袋裡的雙手微微收緊。
「你指什麼?」葉初陽說,依然看著窗外的景色。
「那種東西,」吳門聽著嘩嘩的雨聲,輕輕開口,「我指的是……鬼。」
沉悶的天空忽然響起一聲驚雷,淋滿雨水的玻璃窗應聲一震,水滴四濺著飛離窗戶。
「你看到了?」葉初陽問。
「嗯……我總認為那不是幻覺,可沒人會相信,這世上怎麼……」吳門沒有說下去,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題,說:「而且,每一次我看到它們……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例如有一次……」少年陷入回憶,瞳孔微微顫抖,「我看到……」
「如果你感到不好,就不必說。」葉初陽說,「你說的話帶有明顯的停頓,說明你在內心是承認鬼是存在的,對麼?」
「……」吳門猛地回頭,卻發現葉初陽已經坐在了音樂室的鋼琴邊,伸出修長的五指,輕輕敲出一串簡單的音符,韻律十足。
「很久以前,」葉初陽垂下眼瞼,輕輕開口,「我爸爸對我說,孩子有一種特殊的天賦……」
「能看到那邊的東西?」吳門接道,「我是說……不同於我們這個世界的那邊。」
「沒錯。」葉初陽點點頭,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和宿雨在家,宿雨突然跑去開門,喊『爸爸,你回來啦』,然後又有些害怕地半掩房門,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感到很好奇,於是跑過去看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鬼?」吳門吞吞口水,說。
「不,我什麼都沒看到。」葉初陽撫摸著鋼琴黑白分明的琴鍵,說:「後來我問宿雨她看到了什麼,她說她看到了一個老婆婆,迷了路的老婆婆,那個老婆婆向她問路,還要她帶她去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是哪?」吳門的心跳開始加速。
「墓地。」葉初陽抬起頭,說:「墓地,後來爸爸回家,宿雨問了他那個地方在哪,爸爸臉色變得很難看,說,那個地方很久以前便已被開發成了墓園,用來埋葬死人。」
「好……詭異的事情。」吳門勉強扯動嘴角,表情僵硬。他經歷過的事情最多就是圖書館那次被惡鬼擁抱,以前都只是遠遠地看著它們經過,禍害也不是禍害他,而今聽到葉初陽那個波斯貓似的妹妹居然和那種東西對過話,不禁毛骨悚然。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夏天……」葉初陽眼眸悠遠,陷入了一場無盡的回憶。
北區與新北區交界之地,城北墓園。
「就是這裡麼?」女孩撐著精緻的蕾絲邊洋傘,站在偌大的墓地一角,凝視眼前的白色大理石墓碑。
「沒錯,就是這。」黑貓縱身跳到大理石台階上,沾滿泥水的貓爪在潔白的大理石刨面上留下一連串烏黑的印記,「曾經那個叱吒風雲的人形修羅如今嘿嘿,只能沉眠於此了。」
「有人來過,是個女孩,還有一個孩子,很……特別的孩子。」女孩輕輕蹲下,拾起擺放在墓碑石台上的白色玫瑰,暴雨的洗禮讓原本嬌嫩的花瓣支離破碎地散落在整齊的草坪上。
「你怎麼知道?」黑貓一愣,下意識開口,聲音在它喉嚨深處傳出。
「從花的顏色來看,今天清晨,或者昨天夜晚。」女孩扔下手中的白玫瑰,緩緩起身,沾濕了的黑色裙擺以一種優雅的方式向地面滴落著清澈的水珠。
「你是在找什麼人?」黑貓靈巧地搖擺長長的尾巴,雨水淋在它身上仿佛淋在一段黑色的雨衣上,順著那些柔軟而剛硬的毛髮一顆一顆地滑落,不能濕潤它的身體分毫。
「一個消失了十年的女孩。」她說。
「這場雨消除那個人的氣味,否則我……」
「即使沒有這場雨,你也不可能追蹤到她。」女孩冷冷地打斷它,說:「你知道我追了她多久麼?從中國到澳洲,從澳洲到日本,從日本到北歐,再到俄羅斯,世界都快被我轉遍了,可我還是沒有抓到她。」
「她……難道,難道是……」黑貓瞪大碧綠的獸瞳,呢喃:「five?那個比shadow還要難纏的第……」
「有人來了。」女孩警惕地回頭,看著蒼茫的雨幕,雋秀的眉頭輕輕蹙起。
「誰?」黑貓跳上墓碑頂端,表情凝重地看著墓園入口的方向。
「leiton.」女孩轉身離開,棕色的小短靴在淺淺的草坪上留下一連串微不可見的痕跡,「加帕斯.雷頓,沒時間了,得快些離開。」
「你去哪?」黑貓小跑著跟了上去。
「別跟著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女孩暴躁地低吼,憤然扔掉手中的蕾絲邊洋傘,提著裙擺快速往墓園深處跑去。
「沒時間了……沒時間了。」她跑著,小臉蒼白,漂亮的長髮被大雨凌亂,緊緊貼在耳邊,「該死的,那個該死的吉普賽老頭……」
「十年了,如今,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了,像極了當年的你。」加帕斯站在通往墓園的直道上,黑色的雨傘微微遮住他的眉目,讓他嚴肅的臉龐沾染了幾分難懂的陰鬱。
易容的男人手提著一個白色的塑膠袋,裡面裝著一束盛放的白菊。他腳下的道路由潔白的大理石鋪就而成,道路的那頭連結著巨大的墓碑森林。
「這麼多年,我們一直在付出代價,不斷地流血,不斷地犧牲。」加帕斯沉默地走在幽長的白路上,道路兩旁的松樹被雨水壓彎了腰。「日日夜夜,我向他祈禱,祈禱我身化利劍,終結這罪惡的人間——」
「可是,我發現我不能,這不是我能完成的使命,救世主不是我。」雨水在他腳下四濺開來,他飛舞在身後的風衣邊角被接連不斷的雨水濕透,「可是,有些事情,卻是我必須要做的。原諒我,我答應過你永遠不會將他拖進這場戰爭,可是這一次,只有他能給予我幫助。」
「原諒我,吳門,原諒我……」
雨,悽厲地下。城北墓園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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