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毅皺眉片刻,忽而眉梢泛動,對小丫頭道:「我想一見她家小姐!」
霧津島島主怒眉揚起,斷喝一聲:「放肆!」
趙毅愕然,緩言道:「如此眾人環視之下,難不成趙某還能傷害到她?」
小丫頭急急問道:「你真不知道她已經死了?」趙毅呆呆的重複道:「死了?」
那蔣釗冷笑道:「不過趙兄要見她的話也不難,相信霧津島上眾人皆願助你達成此願望。」
趙毅怒道:「混賬!你以為很好笑嗎?」
眾人皆不解其怒——素不知他驚聞霧津島小姐的死訊,想及地盟那女兒所言,什麼無意冒犯,什麼萬人福祉,那麼這人之死,在她眼裡又算得哪般?他生來愛美,此時才覺那女兒花容月貌下掩藏著這樣不堪的心腑,不由忿怒。
他轉身對島主言道:「無論前輩相信與否,趙某初來霧津島,與那女兒何仇何怨,要取其性命?不過趙某想一見她的屍體,望祈前輩成全。」
島主低頭苦思半響,遠望九霄,瑟瑟道:「於修道之人而言,人死魂滅,肉身不過皮囊而已。段河,將小姐的屍體抬來!」
趙毅遠遠的看著仰躺著女兒,眉眼間的某些錦繡,猶在綻放,只是面色有些蒼白,很難相信她已經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如此韶華當年,如此錦繡榮華,她是這個事件當中最無辜的人,而此刻她卻要冰冷得躺在這裡,就是這具屍體還要淪為別人陰謀的道具,憑什麼,為什麼?
那島主見他久久不動,凝目望去,只見眼前男兒,枯立不動,他的背影竟然透著異樣的悲傷、憐憫,一時間亦是驚詫萬分。
不知過了多久,趙毅慢步上前,掀開白布,見那女兒身上凌亂的衣衫,黯然道:「她竟還受到這樣的屈辱?」他鼻翼泛動,良久退開,在旁邊置幾烹茶,片時之後,茶香飄飄,趙毅回身問島主道:「這霧津島上可有人知茶道,更得前輩信任之人?」
未待老者如何,一人已飄然上前,暢笑道:「小友茶道技藝精湛,茶香醉人,老夫難耐其味,只好厚顏上前討一杯。」趙毅聽他說的有趣,漫言道:「前輩請!」
那人清和眉宇間,滿是沉醉,細細品味,瞑目半響才悠然言道:「此茶至清至柔,略帶甘甜,後味悠長,盡奪花木之清香,水石之清幽。可謂茶之極品也。」
趙毅笑道:「前輩茶道造詣絕非等閒,晚輩敢請前輩一辯這衣衫之上的殘茶餘味,以釋眾人之疑。」
那老者笑道:「好說,好說!不知道小友的茶得於何處,身上尚有幾何?」
趙毅苦笑道:「此茶來處前輩還是不要惦記的好。至於晚輩身上倒是有些茶葉,贈予前輩幾份也不是難事。」
那老者搓手道:「好,好.......」似乎恨不得立刻得到茶葉,但見趙毅巍然不動,他才悻悻往屍體行去。
他信手撕了一片衣衫,置於鼻端輕嗅,片刻後,將布片隨手丟棄道:「魚目混珠也。此茶雖有些草木之味,水石之氣,然而不過生長於俗草凡木之蔭,芬芳於浮水粗石之中,更兼缺少了歲月的蹉跎與洗滌。俗,俗不可耐!」旋即笑道,「遠不及趙小友的茶香!」
趙毅轉身道:「島主可請信任之人,上前查看!」
霧津島主黯然道:「不必了!趙小友已然證明了自己的清白,老夫也深信小友絕非那殺人害命的惡毒之輩。」繼而躬身於小丫頭身前,問道:「小姐請移鸞駕往雲隱山一行,容老朽一盡地主之誼。」
小丫頭溫婉道:「章老前輩,借一步說話!」
霧津島主飛袖揮退左右,頭前帶路,直入一間精舍,待那主僕二女入內,大袖一揮遮去漫漫紅塵。
三人坐定,小丫頭笑道:「章老前輩你不必責怪趙道友,其實,今日之事,或許與我有關。」
霧津島主一臉詫異,急急問道:「小姐何出此言?」
「昨夜有人闖入精舍,那人修為不低,所幸宮主留在小姐身上的符籙擊傷來人,所以我們推斷,所謂的『地盟』的人,藉機調離趙道友,企圖對小姐不利......」那丫鬟笑言道。
霧津島主勃然變色,霍然起身,急聲道:「地盟安敢如此,老朽即刻護送小姐返回無極宮!」
小丫頭巧步而出,巧笑倩兮,輕言道:「前輩只管安心!這霧津島得護島大陣庇護,不受這無盡海的規則所限,出了霧津島,無論來者何人,也不過是化氣修為,有秋棠足夠了。我日光城還有些事情,就此告辭!」
霧津島主愁眉苦臉道:「小姐不允老朽相送,老朽心實難安,這樣吧,老朽著人以霧隱神舟送小姐歸去,還請小姐不要拒絕。」小丫頭看他深深躬下,若再不應允,恐他將跪地乞求,也就頷首答應。
眾人準備停當,半日後悄然離去。
水如當日,人亦當日。
只是船上的人兒卻不再如往日:小丫頭搖身一變,成了無極宮的少主。
薛顯通此時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陷身怎樣的危局當中?這女兒如此身份,當會引來多少覬覦,豈是區區四方堂所能承擔得起?
那楚姓老者亦是神情晦暗,憂思滿腹,顯然亦被如此危局所懾?
那婀娜多姿的丫鬟,每逢走過趙毅身旁時,已不復當日的熱情洋溢,總是給他一個妖嬈的背影而已,惹得趙毅苦笑不已,在那丫鬟的眼裡,趙毅自是害苦了她家小姐,讓其身份曝露,從而陷入危局的罪魁禍首,她惱他亦屬應當。
倒是馬姓修士與那青衣女兒,對他一如往常。
就是多了的那一人根本對小姐之外的眾人不屑一顧,他是霧津島派來駕馭霧隱神舟的,名叫章東,一身錦袍,長劍華麗,此人能駕馭霧隱神舟,在霧津島也絕非等閒之輩,一臉高傲,何曾將趙毅等一眾瀝血掙命的散修放在眼裡。
趙毅站在船頭,遙望海面,所謂浮海仍是遙遙無跡。這霧隱神舟,不愧是霧津島這無盡海一方霸主的終極產物,它飄然水上,其行如箭,烈風勁雨皆不得入,而且見霧而遁,逢煙而隱,隱身藏行,安渡汪洋。
泱泱海風,掀起無盡浪濤,煙濤雲海深處,兩尊天神巍然而立,天關已遙遙在望。
趙毅感受著徐徐海風,遍尋心海,覓不到往日的自在,只要閉上眼睛,心頭即滿是霧津島上那已然死去的那具屍體,他也非不曾雙手沾血,怎麼就似看了那一眼,成就了難以超脫的劫數,就此墜入了地獄,又或許自己這一次方才真正看清了一具屍體,看到了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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