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時的車程,好在一路高速,並不顛簸,聶雲深昏昏沉沉走進靈城醫院住院部的時候,已經天黑,雪很大,她的頭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深深,深深回來了啊…」元玲站在醫院門口,遠遠看到她就迎了過去。一見聶雲深沒有撐傘,臉又沒點血色的,真是又氣又急,趕緊拿著手上的棉襖幫她披上,「昨天怎麼都打不通你電話,你爸爸他….哎,趕緊進去,凍壞了吧,孩子…」
雲深抹了一把凝結在額頭的雪漬,焦急地問道:「我爸他…」
元玲嗚咽出聲,「深深,你冷靜點,你爸爸是腦中風…還在…還在搶救。」
她的眼裡都是血絲,冰涼的手顫抖著攥著元玲的袖子,「我爸他…為什麼會這樣?他平時都好好的…都好好的…是不是韓家,他們對爸爸說了什麼!說什麼了!」
「你爸爸他本身心思就重,這幾年身體是越來越差,我們都沒有跟你提過。昨天他…是受了點刺激,我怎麼都找不到你….所以我打了,打了韓少爺的電話。他倒是還好,立即派人送來了錢,不然醫院根本不讓進手術室…」
「他派人送來的錢…」雲深沙啞地開口,打一棍子,再來充當上帝地來救一命。韓楨,你是有多殘忍。
「深深,你跟三少爺到底怎麼了?我們看到報紙說…」元玲看著聶雲深愣怔暗淡的眼神,單薄的身子像一片樹葉似的,好像隨時都會被一陣風颳倒,「深深,你沒事吧,臉怎麼這麼白,怎麼這麼多冷汗,你別嚇元姨,你哥那個樣子,你爸又倒下了,你再有個閃失,我真是已經承受不住了…」。
雲深抱住了元玲,「對不起對不起,元姨,我…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只是太擔心我爸了…」
手術進行了將近六個小時,她就一直在手術室外守著,沉默地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吃不喝,目光直直地落在手術室的門上。唯一的變化就是抱著膝蓋的手指關節越捏越緊,直到指甲完全變成了白色。
最後聶辛是被救了回來,她發現自己整個人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有一瞬間整個人被抽空的感覺,她連走路都有些飄忽。主治醫生找他們談了關於聶辛的病情,談了治療方案以及保守估計的治療費用。
元玲聽了之後,輕輕搖頭,眉眼間透著苦澀。
「這個不是問題,望您費心了。」聶雲深向醫生鞠了個躬,伸手握住元玲的手,輕輕安慰。
……………………..
站在大大的玻璃前,透過玻璃望著裡面戴著氧氣罩的聶辛。
半晌,她從包裡面取出了一張支票,遞給了元玲。
「這是…」元玲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數字,訝異地望著聶雲深。
「我跟他離婚了。」聶雲深扯了扯嘴角。
「…那報紙上說的都是真的了?」
「這是離婚的補償,先給爸繳了費用吧。」她很累。韓楨真的太厲害,她拿了錢,她就得接受,她再沒有資格開口。
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或者說,她再也哭不出來,心突然像一座寂靜的空城,空曠得了無邊際。
「孩子,我知道你心裡苦。當初你非要跟著韓楨離開靈城去桐城,韓家的那兩個女人,哎…」元玲眼圈發澀,捏緊了聶雲深的手。她在韓家做事了二十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韓家老太太和韓母的脾氣,必定能料到聶雲深這幾年過得並不容易。
她垂下眼眸,只是沉默。這幾年元玲老了很多,手掌上全部都是老繭,手腫的不像樣子,聶雲深知道她是為了這個家操勞壞了。
元玲轉身離開去繳費,聶雲深正準備推開病房的門,突然她發現自己連站立都有些困難,走了幾步,不得不伸手靠著牆壁作支撐。她差點忘記了自己的身體,長時間的緊張和疲憊已經讓她體力完全透支,身體軟的像一團泥往地上墜。
有人快速走上前從後面扶住了她,渙散的瞳眸里映著狹長的黑眸深不見底,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隔絕在另一個虛幻的時空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裴之晟眼眸里閃過一絲不為察覺的細微情緒,居高臨下地望著聶雲深,眉眼冷得像是凝結的霜,「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能折騰的女人。」
她不說話,就那樣與他靜靜地對視著。
………………….
術後第二天晚上,聶辛終於醒了。然後一點一點康復,第四天從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
只是他不看聶雲深,也不跟她說話。
聶雲深不知道裴之晟為什麼會來靈城,他沒有說,她也沒有問。這幾天他一直陪著她處理聶辛的事情,也順便每天監測她的身體情況。反倒是元玲主動問起,裴之晟則客氣地答覆是朋友。
第六天,聶辛終於開口,「雲深,老房子那個衣柜上頭,有個鐵盒子,去,去給我拿過來…」
……………….
這裡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在和市區相距不遠的老城區,聶辛元玲從韓家落敗之後,就搬進了這裡,樸素,甚至有些破敗。
「走吧,我先帶你去吃飯!」
裴之晟沒有拒絕,清俊淡漠的臉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抬腳跟在她身後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七拐八彎地繞了幾圈,走進了巷子裡一家小餐館。店裡裝修得很簡單,好在還算乾淨。熱情的老闆娘招呼兩人坐到了靠窗的桌子旁,遞上了菜單。聶雲深伸手拿起一隻茶色的玻璃杯,倒了一杯開水燙了燙杯子,倒在一旁的地方上,又倒了一杯,遞到裴之晟面前。
他沒有動,眉眼間有著微微的褶皺。
「我知道你不願意在這種地方吃飯,抱歉。」
裴之晟環視了整間屋子一周,這裡的擺設確實有些年頭了。
「我下午在醫院旁邊的餐廳吃過了。」淡淡地回應,他接過她手裡的杯子,淺淺地喝了一口。
聶雲深笑了笑,沒多做勉強,不過多少也沒了吃飯的興致,乾脆快速地解決了一碗炒飯。
………………………..
兩人走上了三樓,聶雲深從包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掉了朱漆的老式木門。
聶雲深伸手摸到了開關,「啪嗒」,屋裡亮起了暖黃的燈光。
「比較舊了,你隨便坐吧。我去拿東西。」jiu十年代的老房子有些破舊,家具擺放得很整齊,屋裡堆了很多毛線和布料。
不過一會,雲深就抱著一個鐵盒子走了出來,放在了茶几上。
「方便等我一下麼?半個小時左右…」她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她tuo下了身上的羽絨服,「我簡單地打掃一下家裡,明晚是除夕了…」。
「嗯。」
見裴之晟也沒有反對,聶雲深一邊放了一個塑料桶在水龍頭下接著水,一邊擰乾了抹布,迅速開始地擦拭衛生間。
裴之晟安靜地站在門客廳,四處望了望,發現了書架上擺放的一排舊照片。
「這是你?」
望著正在彎腰拖地的聶雲深聞聲停下動作,一抬頭,便看到裴之晟正拿著一個相框。
「是啊!」那個時候她才六歲多,被父親抱著照的,笑得燦爛無比,「元姨就總喜歡把我們小時候的照片都擺著。」
裴之晟一挑俊眉,轉頭打量了幾眼聶雲深,薄唇輕啟,「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聶雲深笑容一僵,果然沒有好話,有些抱怨,「我真有那麼差麼,老是損我…」
看著她低頭嘟囔的樣子,裴之晟眸底有些笑意,視線移動到一旁靠窗的桌子上,「還有古箏?」
聶雲深挑眉,「裴醫生多神通廣大,你不是什麼都知道麼?多稀罕啊,我們家竟然有古箏…」
猶豫了幾秒,她乾脆放下拖把,擦了擦手,「雖然已經不早了,彈一下下應該可以。」雲深走到古箏前面,伸出手指,撥了一下琴弦,一道清亮的聲線在屋內響起。
燈光映在她的側頰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箔,稠密纖長的睫毛微微半眯,微抿的嘴角笑得有些俏皮,桃花眸中閃爍著流光溢彩。
一曲完畢,她轉頭正好和他深邃好看的黑眸對上,「怎麼樣,我也不是一無是處,這個我真的很擅長。」淺色的唇瓣微微上翹,透著一股自信。
他沉默了片刻,開口,「是挺有天賦。」
聶雲深立刻煞有介事地點頭,「那絕對的。」倒是沒想到裴之晟會應和,心裡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緒,十指輕輕交握著放在膝蓋上,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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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雪,於是真的開始下雪。
漫天的雪花開始飄落,大片大片,兩個人走在薄薄的雪地里,腳下發出嗤嗤的聲響。
聶雲深抱著沉甸甸的鐵盒,手指凍得通紅。
「我跟夏恆的主治醫生談過,我們的想法相同,儘快轉院到桐城去,市三院那邊有很好的專家。」
「裴醫生你這麼幫我,我還不清。」聶雲深好心地提醒著。
裴之晟不由得又側過頭多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還好,你剛才請我吃了頓飯。」
聶雲深嘴角一抽,確切地說,他只喝了一口水。
「記得按時吃藥,回桐城安頓好你哥,繼續把大學念完。」
她低頭看著鞋尖,嘴角浮起一絲調皮的笑,清亮的桃花眼突然迎向那雙黑眸,「以前我老跟著你,你趕著我;這次到哪裡,你跟著我,難不成,你還真喜歡我了?」
「又開始腦殘。」裴之晟皺著眉頭,大步走向前。
「這次明明是你自己追過來的,」一個人喃喃自語了一會,抬頭發現燈火闌珊的前方,高大頎長的身影立於大雪紛飛的街道,正凝目望著她,雙眸依然漆黑,宛如化不開的濃墨。
她小跑了過去,微微小喘著,「你怎麼走這麼快!」發現他手裡拿著一個烤紅薯。
「要不要吃?」
「要啊,你也吃?」你居然要吃烤紅薯?!其實她想這麼問他。
「我沒有現金,這裡不能刷卡。」
「噗嗤」雲深笑了出來,你也有今天!她從口袋裡挖出一張紙幣,遞給了街旁賣紅薯的老人,「大叔,拿兩個!」
七八點的大街上,人生鼎沸,濃濃的過年氣氛。不少小孩子穿著厚厚的冬衣,帶著帽子和手套跑到大街上打起雪仗。城市裡雖然禁止煙花炮竹,仍是有幾個小孩頑皮地拿著仙女棒打鬧嬉戲著。
裴之晟接過她懷裡的鐵盒子,讓她空出手先吃。他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聶雲深,低垂著眉眼,小口小口地咬著紅薯,一副的十九,二十歲的學生樣子。
裴之晟走到了她右手邊,試圖幫她擋住雪中刮來的風,「雪開始下大了,邊走邊吃。」聲音依然淡漠,語速卻比平日裡溫和了少許。
聶雲深嚼著口裡的美味,孩子氣地俯身捏了一把雪握在了手心,「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這裡的雪跟桐城的雪不同。」
「嗯?」
「其實我在桐城出生,五歲的時候才來到這裡,雖然以前也很清苦,可是現在想來卻是很快樂。」她忽閃了下清亮的眼眸,唇邊漾起淺淺的笑。
「我明早的飛機,除夕得回老宅子。」裴之晟沉聲開口。
「哦。」她頓了頓,心裡沒來由的一沉,「已經太麻煩你了。呢?那天沒有跟他道別就離開,對不起。」
「你確實很任性,做事太衝動,說的難聽點就是魯莽。」
聶雲深低頭,繼續向前走去,不自覺地抓緊了里手中的雪塊。慢慢的,雪塊在手裡幾乎全部融化。
不一會兒,兩個人頭上都鋪上了一層薄雪,一眼看去,像是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你這樣幫我。」雲深突然停下腳步轉頭,「是不是因為我的心臟,原本屬於你很重要的人。」
幽深的黑眸看向眼前飄落的大雪,他向她走了幾步,將一塊手帕遞給她,「手凍成這樣,不怕以後都不能彈琴了麼?」
「謝謝。」抓住那塊手帕,聶雲深發現右手手心濕漉漉的,早就被凍得通紅,甚至沒了知覺。
她將視線望向他的背影上,那個沉默的男人。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只是對不起,對不起…
她小跑著跟上了他的步伐。
………………..
兩人準備先去夏恆的病房,結果剛到門口就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你們家賠償我女兒的青春損失費!」一位穿著艷麗的中年婦女刺耳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走廊,震得人耳膜陣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