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活著。」葉子白了我一眼,但是那個眼神中還帶著心疼,她說,「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你顧傾城還是會好好活著的。」
「你說的對。」我的聲音依舊沙啞,心裡冰涼一片,或許在不久之前我還想著若是死了就好了,可是當我知道那些事情之後,我要好好活著的那種感覺就變得強烈起來。
「我必須活著。」
葉子一愣,「顧傾城,你怎麼了?」
我動了一下,發現手腳上的手銬都已經不在了,但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才拿到,跟烤著,又有什麼區別呢?
「沒事,只是經歷了生死之後,就會明白一些道理。」
葉子抿唇,她咳嗽了一聲,我看到她嘴角溢出了血跡,她眉頭緊皺,似乎很難受的樣子,「已經收尾了,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你就肯定不會有事,只是很抱歉,我沒能保住你的孩子。」
「不怪你。」我實在沒有力氣說話了於是準備說最後一句話之後休息,「葉子,你能救我的命,也一定可以救自己的,對麼?」
葉子一震,這才後知後覺的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跡,她非常肯定的告訴我,「當然。」聽到這個答案之後,我才徹底放心了。
我已經不覺得疼了。葉子離開之後,有傭人陸陸續續的進來換床單,換被子以及打掃房間,屋子裡邊濃重的血腥味讓她們皺眉,之後,有人將我用擔架抬回了我自己的房間。
我聽到夏璟年很好熬製補藥給我,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進來。
葉子之前跟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想深究,事實上從很多年前我就隱約有這樣的感覺,夏璟年覺得我是他的私有物品,不許異性靠近,也不許被占有。但我覺得這並不是愛。
是一種心裡變態吧,他自己得不到的,他就想毀掉。
他自己過得不好,他也不想讓別人好過。
他對我的感情,與其說是喜歡,還不如說是一種從他內心深處不斷擴散出來的,野性的占有呢。
我相信不止是我,要是葉子做了跟我一樣的事情,他也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我相信我跟他之前有過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那些女人到最後都被他拋棄了,而我,比她們多了一個身份,我是顧傾城,名字是他取的,命是他救的,我喜歡著的男人,也是他的對手,所以我的下場註定比她們要慘烈許多。
我沒有反抗,他們做好的東西我都吃了,我很想多吃一些讓身子快速好起來,可大悲之後,連吃飯都沒有胃口。
我逼迫自己吃,可是吃到最後忍不住張口就吐了出來,看到這個場景,我被自己嚇了一跳,隱約記得葉子離開的時候對我說,千萬不能逞強之類的話,於是我就真的沒有吃了。
「都出去,我不想聽到任何一點聲音。」夏家的傭人對我從來都不好,這一次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要不是因為夏璟年在家的話,估計依舊會在背後使詐,但是他在的時候,終究還是沒人敢對我怎樣的,雖然不敢,可是那個眼神就真的耐人尋味了。
我沒有理會。她們的眼神都是她們自己的,跟我無關不是麼?
接到楊子華電話,是在第二天中午了,我剛剛喝了阿膠,其他的東西還是一吃就吐,身子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沒有辦法,李醫生只好給我掛了營養液。
顧雲琛的專屬電話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我也不想找,至於這一個
一直都放在房間裡,「餵?」
一天一夜沒有說話,我的聲音依舊沙啞得不曾樣子,我猜是昨天叫得太慘的緣故,床對面就是梳妝檯,我能夠清晰的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形容枯槁。
或許還差了點,但是也不會相差太多了。
原來,當生命中真的失去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東西之後,女人需要付出的代價,真的是無比慘烈的。
「你聲音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我剛剛離開顧雲琛半個月的時間不到,但這期間已經跟楊子華通了三次電話,似乎真的是為了履行他當時對我的承諾,他無時無刻不在希望幫助到我什麼,可我從未對他開口過。
一開始的時候,他不是沒有質問過我,他問我為什麼都選擇離開了還要用這麼決絕的方式,他問我在哪裡,我從未說過我在哪,但是不必問其實他們都應該知道。
畢竟顧雲琛,應該也將信給他看了吧?
但是他到底是知道一些內情的,雖然對我很生氣,但是並未因此跟我變得淡漠疏離。
甚至到最後,他也十分無奈的說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你們之間為什麼要鬧成這樣,但我始終覺得你們不該是這樣的。」
他說,「顧傾城你知道麼,你真的改變了一個人,你教會了顧雲琛怎樣去愛之後,又選擇用最慘烈的方式離開了他。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愛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傷害的話,我當初絕對不會慫恿你去愛他。我寧願你自己在暗戀中悲傷,也不想看到這個樣子的你們。」
我也會問。「那麼,先生現在怎樣?」
「起初兩天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邊誰也不見,但是兩天之後就出來照常吃飯上班,他依舊會陪著安然,似乎你不在了之後,安然的情緒都恢復了很多。」
「那就好。」
「不,一點也不好。」哪怕是在電話中,我也能夠感覺到楊子華皺眉的樣子。他說,「他要是跟一般失戀了的人一樣,鬧一場脾氣,大醉一場或者是發發泄一下都好。可他越是這樣,就說明越是有問題。」
楊子華說的,我何曾不知道呢?
可是怎麼辦,我無能為力。
楊子華也建議過,他說,「顧傾城,要不你回來吧,我知道離開了他你過得也不好,而且我也知道。安然並不會成為你們之間的阻礙。」
我抿唇,「現在過不好,只不過是因為還沒有習慣罷了,先生喜歡了安然十幾年,房間裡邊到處都是安然的畫像,就算這些年沒有安然的消息,他依舊能夠想像出她的眉眼,我的出現只是剛好在先生需要一個像安然的人罷了,而我是剛好符合的那個人。楊子華,我相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先生是愛過我的,可是他對我的愛,跟安然比起來真的差了太多。」
「顧雲琛明明親口說過愛的人是你。」
聞言,我慘然一笑,「這件事情,我覺得大家都只是被表面上看到的東西給騙了而已,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太甜美,他太寵我,寵愛到到我以為我就是他心目中愛著的人,甜蜜到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以為他愛的人是我。」
「要是安然不出現的話,我也會一直這麼以為下去,可是楊子華,當我看到他看到安然的時候,那個眼神,真的跟看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
「安然受傷的時候,他慌張得像個在街頭被媽媽丟掉的孩子,知道安然腦震盪而且半身不遂的時候,他像是沒命了一樣,他雖然說會對我好,但是我知道的,那其實都是一種責任,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非常清楚自己每一步路到底應該怎麼走,但是唯獨感情唯獨感情這種東西不是他可以隨心所欲支配的,他愛著安然,對我有責任,卻跟我說會跟我過一輩子,也跟安然說會照顧她一輩子這樣的話。」
「楊子華,先生寵我愛我,卻唯獨不給我最想要的,你懂這種感覺的對麼?」
「這中間或許有什麼誤會,總之我覺得顧雲琛並不是你說的這樣。」
「我也希望不是這樣,但是我闖了他的書房,我看到了他所有的秘密。楊子華,請你告訴我,我親眼所見的東西,真的都是假的麼?如果說這個世界已經虛偽到連自己的眼睛都可以不信的話,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聽到這話的楊子華沉默了很久,他說。「顧傾城,我終究不是顧雲琛,不明白他最真實的想法,但是我覺得你們之間還是面對面的談一次會比較好。」
不等我開口,他又接著說道,「好了,這個也只是我的個人意見罷了,怎麼做還得你自己做決定,不過,夏璟年身邊終究不安全,需要我幫你離開麼?」
「不必。」
之前不走,是因為我知道楊子華只是一個出色的醫生。對於夏璟年這個惡勢力,他無能為力,二來是,當初自己走得那麼決絕,他終究是顧雲琛的朋友,我也不想跟他們牽扯過多。
「顧傾城?」楊子華的聲音有些著急,我終於從回憶中回神,恍惚覺得他剛才似乎問了我什麼,但是又不太記得到底問了什麼。
「沒事。」我說。
不管他剛才說了什麼,但是從今往後,我自己的事情,跟任何人無關。
「我還不了解你?說吧。到底怎麼了?」
但是。上一秒做的決定,在下一秒,瞬間就被一句真正的關心給擊潰。我想我這個樣子終究會把我毀了,我終究還是需要一個發泄口,我抿唇,「楊子華。我的孩子沒有了。」
那邊突然就變得很安靜,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的安靜,沒有嘆氣,沒有暴躁,就在我都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才突然開口。「你不是說過,孩子你會好好護著的麼。」
「我也以為我護得住,可是事實證明,以為這個詞,放到現實裡邊,是多麼的可笑。」
「那你還好麼?」
我再次掃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這個模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我不得而知。
好吧,畢竟我已經想要好好活著了。
不好吧,畢竟我孩子都沒了。
「我不知道、」
於是,我如實回答,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沒有眼淚,很多時候明明覺得心塞得不成樣子,可就是怎麼也哭不出來。
我也終於明白,原來哀莫大過於心死這話是真的。
原來,真正痛極致的時候,是真的連眼淚都可以沒有的,
原來,掉不出眼淚的時候,才是最可悲的。我也從未想過,我一個二十一歲的姑娘,會一夜之間就變得不喜不悲起來。
「不知道就是不好。」楊子華替我得出了結論,他說,「什麼時候的事情。」
「昨晚。」愣了一下,我又接著解釋,「不,或許是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的,子華,夏璟年用手銬將我烤住,他讓醫生不准用麻藥,據說我大出血差點沒命了,可是我多勇敢,我看著孩子被拿掉,看著自己身下血流成河的樣子。我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說這些的時候,我依舊很平靜,我說,「葉子告訴我我還活著,可是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了。」
「顧傾城你在哪裡,我現在過來,哦,不,是夏家,對麼?」
「不必過來了,夏璟年那樣的人,你若是過來,指不定又會發生點什麼呢。」
「不行,我總覺得事情到現在已經很嚴重了,我需要告訴顧雲琛。」
這話倒是讓我驚了一下,我快速阻止,「別。」
「嗯?」
「別告訴他。」
「顧傾城,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說過,這個孩子的父親是顧雲琛,之前你懷孕的時候瞞著他不說,現在流產了也不告訴,他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曾經還做了一次父親,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麼?」不等我開口,他又繼續說道,他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他說,「我當初真是瘋了才會答應你幫你保守這個秘密的,要是他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的話。事情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我咬唇,也在心裡問了自己同樣的問題,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我們都不是聖人,做不到未卜先知。
而且這世間的很多事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該來的時候,就總會來。
夏璟年見不得這個孩子,只要他知道了,不管我在不在顧雲琛身邊,如若他一心想要弄死他的話,就怎麼也逃不掉。
因為
不管顧雲琛對我的保護有多到位,終究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伴在我身邊,而且現在安然又成了那樣,就更加不可能了。
所以我知道,若是顧雲琛從一開始就知道孩子的存在的話,現在倒霉的人,不會只有我一個。
最主要的是
一切都過去了,孩子沒了,這才是最要緊的事實。
「楊子華。」我覺得我也有些怒了的,但是或許身子還是太虛弱,我這麼一用力的時候我就覺得下身有溫熱的血液不斷的流出,我微微皺眉,都一晚上了,差點就用紙尿褲了。卻還是防不住
我倒吸一口氣,「昨晚,發生事情的時候,我給他打過電話了。」
楊子華愣住,他問,「那為什麼還會這樣。」
「他沒接。」不等他說話,我就接著說道,「楊子華,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沒接,在我打他第二次電話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了,要是第二次沒接的話,這輩子。我都不要再原諒他。」
「所以」
「所以第二次的時候,電話被直接掛斷了。」
楊子華絮絮叨叨的說了什麼,似乎在罵人,我安靜的聽著,一直都未曾發表意見,我實在聽不下去,就說了一句我累了之後就掛掉了。
第二天,我見到了楊子華,是夏璟年親自把他帶到我房間的,他說,「我知道你跟他關係好,我也知道他是個醫生。廚房的人都說你最近胃口不好,所以,我同意你們聊聊。」
這般說完,他目光警告似的看著楊子華,「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作為醫生的你應該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吧。」
楊子華難得乖巧的點頭,看到夏璟年走了之後他才關上門朝我走來,我還像個殭屍一樣躺著動彈不得。
「不是說好了不來的麼?」
楊子華皺眉,親自檢查了一下我的營養液,隨即拎著吊瓶的線譏諷,「我要是不親眼過來看看,我都不知道你這個女人怎麼會變成這種鬼樣子。你該不會這些天什麼的都沒吃吧?」不等我回復,他就接著說道,「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呢,顧傾城,之前是心臟病,之後是胃炎,現在是小產,你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能夠承受這些?」
他的聲音哽咽,讓我無比動容,我也想陪著他一起大哭一場,然而眼睛乾澀的厲害,我悲催的發現我還是哭不出來。
「沒事。該來的躲不掉。」
「最討厭你這種認命的表情了。」楊子華對我就各種檢查,我並沒有力氣反抗,事實上我也知道自己反抗沒用,他把我當成朋友。若是不知道我的情況,他又怎麼可能會放心。
「不認命,還能怎樣?」似乎是為了不聽見安慰的話,我快速轉移了話題,「你臉怎麼了?」
我已經勉強可以動彈了,這幾天一直有醫生幫我檢查,但都不是葉子,事實上從那天晚上過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葉子了,也不知道她是心灰意冷自己離開了,還是醫術高超的她還沒把自己給治好。
「沒事。」楊子華快速移開臉蛋,我這才發現不止臉蛋,他的手上也青青紫紫的,看上去像是跟人打架了一般。
目光一沉。我感覺自己好像是猜到了什麼,「子華,你去找過顧雲琛了,對麼?」
楊子華正在配針水的手微微一顫,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你這個身子真的很危險呢,接下來真的要好好調理。不然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
我不插話,他就在那兒自言自語,「夏璟年不是你養父麼?怎麼對你這麼狠心。這傷口可真夠深的,要是當時不是有技術好的醫生在,你估計現在已經在下邊了。」
「子華。」忍無可忍,我終於開口,「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問你,你是不是去找過顧雲琛了?」
我的手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袖不放,似乎是擔心我扯開傷口,楊子華終於正視了我,「是、」
本以為再聽到這個名字,我會像聽到夏璟年一樣淡漠,可是真的。我再次低估了我自己。
我能感覺到自己在顫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變得慌亂起來,我咬唇,「你為什麼要去找他,不是說好的不告訴他麼?」
楊子華也是慌了,「你冷靜一點,我並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他,事實上他到現在也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又沒有了的事情。」
終於放心了一點。我看著他,「那你還去找他做什麼?」
「我只是太生氣了,去問問他為什麼不接你電話。」
剛剛平復下來的心又開始顫抖,我看著他,居然發現自己還是那麼的渴望知道他的態度,「他說你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洗澡,並沒有聽見。」
我扯唇,「沒有聽到又怎會掛了我電話。」
楊子華的眼神開始閃躲,他將我的手塞回了被子裡邊,「不說這些了,你不是說都過去了麼,只要你好好養身體,孩子還會有的。」
「我想知道,子華。」
楊子華終究招架不住,他將頭轉了過去,似乎是不想看到我失望的表情,他說,「電話是安然掛了的,他出來的時候安然告訴他有人打過電話,但是被她掛了。」
我抿唇,洗澡,出來他們那麼快就住在一起了麼?
恨意鋪天蓋地的襲來,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我聽到楊子華的聲音還在繼續,到底是他的朋友,到這個時候他還不忘記為他解釋,他說,「你知道的,安然神經不正常,顧雲琛就算無奈也不可能跟她計較不是麼?」
對啊,可以不跟她計較,可以任由他掛掉我的電話,所以知道之後,也就可以不回個電話過來了是麼?
呼吸變得無比急促,我捂住胸口,之前的點滴瓶被慌亂中扯下,玻璃瓶砸在地上那麼的響亮。
楊子華猛地轉身,「顧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