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金溝的特產老酒是祖傳秘方,口味清香甘甜,多喝有助於提神醒腦,延年益壽。且性溫和,就算宿醉,醒來之後也是神清氣爽,身輕如燕。
問題在於第一次喝的人容易上頭。
上頭了雷打不動,人事不省。看體質好壞,體質好的人半小時醒酒,體質不好五六七八個小時。
鍾寄雲自覺醉了約莫半小時不到,然而醒過神來,亮叔家已是人去樓空。不僅亮叔不在,連他妻子女兒都不見蹤影。院子裡四輛小電驢停的好好的。
他們去哪兒了?
半分鐘後,鍾寄雲才想起自己人。
臨久躺在客廳的藤椅上,目光虛放一處,時不時眨眨眼,沒醉得太徹底。而何殊寒比兩名巾幗英雄差遠了,亮叔家撤退的時候女眷們把他放在臥室的床上,呼吸綿長,睡得很死。
這幾天何殊寒確實憔悴了不少,眼窩深陷,黑眼圈濃得嚇人。熟睡的男青年收斂了一身的男人味和鋒芒,看上去沒有任何攻擊力。
「你說你一個大老闆,好好在城裡待著不好嗎?非要死皮賴臉跟過來。」
鍾寄雲心裡想的自然而然化成輕飄飄的言語。而且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居然敢喝不明底細的酒水才興起這念頭,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輕手輕腳地轉身剛要離開,手腕一緊。
轉過頭,男青年嘴角帶著笑,一臉欲笑還羞的表情。他邊坐起身,邊扣上袖扣,把襯衫收拾得整整齊齊,消沉了兩天,生意人的精明悉數外放。
「我過去也陪過不少大人物的酒,有些人習慣飯桌上寫文章,只要他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不對著你,就是另有圖謀。」何殊寒說起話總喜歡綿里藏針,「剛才你沒注意的時候,我看到亮叔跟他妻子使了不少眼色,你們這酒勁頭不小,我就順水推舟了。」
鍾寄云:「……」
何老闆心大蓋過天,敢情都是裝的!
話說回來,連自己都覺得有問題,何殊寒怎會放過蛛絲馬跡。他風雨里闖了十幾年,掙下現在的身家,真不是光憑運氣和老式得來的。
何殊寒畢竟身高一米八幾,亮叔妻女搬他有點費勁兒,就近放在餐廳過去客廳的臥室。鄉下農房窗開得大,院子裡有什麼動靜盡收眼底。
「亮叔妻女把我放好,說了幾句話就去院子了。」
下金溝民風淳樸,戶與戶之間隔得遠,但是家裡養了牲畜,還需要用籬笆或者圍牆圈起來。亮叔家也是這樣,大門一進來是院子,房屋呈「」形,算另一半圍牆。
「亮叔出去我倒是沒看到,聽見他喊了聲誰。然後一道人影從窗前閃過去。往那邊去了。我看身形,像是下午車裡那個肌肉男。」
何殊寒指的是院子另一側的圍牆。
鍾寄雲皺眉:「地窖入口在院子裡?」
鄉下的地窖用途繁多,普通一點兒的放農產品、存糧食。
下金溝當年也打過很多地洞,畢竟是淘金之地,淘著一點金沙就要想方設法藏好,免得雞鴨豬狗亂竄的時候把好不容易淘出來的金沙吃進肚子。鄉親們效法狡兔三窟,家家戶戶都有好幾個地洞,有的放糧食,中間混點金沙。有的放雜物,也會用不起眼的瓶瓶罐罐放點金沙。還有的打好了空著。
從戰爭年代過來的老人們則為其賦予了逃生的功能,但跟身家性命有關,工程會和蓋房子一起進行,一般入口很隱蔽。
院子裡除了餵雞的幾叢稀疏雜草,大部分區域平平整整,空地上放幾輛小電驢就什麼都沒了。
沒有能掩蓋地窖入口的東西。
所以鍾寄雲一度以為地窖入口不在院子。
但何殊寒沒看到亮叔及家人和不速之客從門口出去,那憑空消失的最快方式應該是去了地窖。
「我以前就覺得你很能幹,在媒體界闖出自己一片天的女性不多。接觸久了,發現你身上藏的秘密比你的業務能力更強悍。」何殊寒說話時帶著一線笑意,不管什麼好話一經過這笑容,立刻變了味,「我在你這裡,經常有認輸的衝動。」
鍾寄雲不明其意,直覺認定不該在這時候追究何老闆對她的看法。於是不接話,踩著一百件心事的沉重一步三晃來到院子。
西邊的圍牆上掛著一隻上百瓦的照明燈泡,照亮了西北角。
何殊寒跟在她後面,細細檢查著院子裡的每一寸土地。隨口問道:「你在這地方長大嗎?」
「嗯……」鍾寄雲發出語焉不詳的鼻音,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上次回老家的時候離現在雖然有四五年了,但她記得很清楚,下金溝一條大路通縣城,根本沒有岔路。而且走了岔路之後也沒有往另一方拐的動作。
那亮叔走的岔路是什麼情況?
這個風景秀麗的下金溝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下金溝嗎?
或許是山里晝夜反差大,鍾寄雲喝完酒發出的熱氣被風一吹,全變成了催人汗毛倒豎的冷汗。
這時,臨久趔趔趄趄地從屋裡出來,含糊不清地喊:「寄雲姐……」
對既是師妹又是表妹的小姑娘,鍾寄雲心裡說不出的疼惜,一聽到她的聲音什麼行動都得等一等,她從角落裡現出身形,喊道:「外面涼,你醒醒酒再出來。」
說著,就往臨久的方向去。
下一秒,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
臨久呆住了。
何殊寒也愣了下,然後才借著燈泡可見光邊緣的餘光,發現了草叢邊一個直徑半米多的大洞,不聲不響地吞噬了鍾寄雲。
正是他們要找的地窖入口。
反應過來這點,洞裡才傳出鍾記者罵娘的聲音。
隱蔽是夠隱蔽的,一腳踩塌了頂,有什麼用?
等到何殊寒和臨久相繼下來,借著手電筒的光才發現端倪。
地窖的封頂本來有很巧妙的榫卯結構做承重設施,關閉之後可以禁得住成人重量。但亮叔他們追人追得太急,來不及把榫卯回歸原位。
同時說明了這地窖里別有洞天。
地洞落腳處不高,但往前走兩步就感受到明顯的下沉傾向,而且很窄,僅容一個人松鬆通過,兩個人的話,得臉貼臉才能過了。
何殊寒跳下來時為了卸力往前滾了兩圈,正好跟翹首以盼的鐘寄雲來個臉貼臉。
大概是出於男女授受不親的羞憤,鍾寄雲膝蓋一曲,撞到了何老闆的大腿根部。
然後臨久的到來打亂了老闆的復仇計劃。
三人打著三部手機的光,慢慢地往裡走去。
地洞不僅黑黢黢,連聲音也仿佛被無盡的黑暗和鬆軟的泥土吸收了。呼吸聲和心跳聲尤其顯得突出。
走了一會兒,還沒有看到任何到頭的跡象,何殊寒有些猶豫,低聲道:「我們……不一定現在就要探個究竟吧?」
鍾寄雲還沒來得及跟他唱反調,一陣微風從面前拂過,帶著濃重的異味。
那味道像是潮濕環境滋生的黴菌,又像是食物腐爛變質,還摻雜著些許腥氣。
「來都來了,還磨蹭什麼。」
何殊寒瞬時換了語調:「憐香惜玉四個字,我恐怕沒機會用在你們兩姐妹身上了。」
臨久「噗嗤」一聲笑出來:「老闆,你可別帶上我。」
何殊寒斜了她一眼。
這小姑娘,不該機靈的時候真是通達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