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雲龍繞著驛站走了一圈,看到風吹過處的土牆光不溜丟,風沒吹過的角落一堆薄薄的沙土。
仔細看,的確有幾個新鮮鞋印,頓時來了興趣。
武雲龍抬頭看著前方,循著腳印方向走過去,突然聽到「叮」的一聲輕鳴,賈府大公子發自內心的歡快笑聲,從土牆拐角急後面傳過來。
三步並作兩步走,繞過崩了一塊的牆角,卻沒見著賈璋賈寶玉本人。
武雲龍心裡暗想:或許是剛剛好錯過了,不然的話,不會如此巧合!
他趕緊轉身沿著原路,一頭扎進驛站里,果然看見摘下粗布面巾蒙臉的京城頭號紈絝背影,左手托著紫金缽盂,裡面若有若無一灘水跡。
武雲龍暗中鬆了口氣,隨手收起連成一根的盤龍棍,稍微挺胸收腹,左手一把抓住背部腰帶往後拉扯,露出少許空檔,右手則順勢將長短兩條棍子插了進去。
「公子」
賈璋稍微回頭,嗯了一聲,隨即看著一臉冷漠的「驛丞」,警惕的看了一眼正在吃飯的刀客。
總感覺兩人似曾相識,發現保鏢兼護衛靠近過來,心裡微微一動,隨口吩咐一聲。
「驛站後面一口水井,裡面有點門道,你最好小心點!」
武雲龍還想說幾句表忠心的體己話,到了嘴邊,發現賈府大公子皮笑肉不笑的臉,不容拒絕的意味,立即熄了自己的心思。
自從兩人結伴離開西京,這一路走來才發現,京城頭號紈絝根本不是人,至少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
傳說中,賈璋賈寶玉走馬章台、夜夜笙歌,可日日夜夜的眠花宿柳下來,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虧損的痕跡,反倒是怎麼說來著。
皇宮大內,新帝身邊那位影子似的太監無塵,曾經評價過賈府大公子「形輕氣清,仙人之姿」,似乎不無道理。
或許是京中盛囂一時的傳聞,稱賈璋賈寶玉喜人妻、好婦人,頗有魏武之姿、孟德之風,才會不惜自污名聲,以保全性命。
不過,武雲龍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畢竟賈璋身負紈絝之名二十年,最新的傳聞出爐前後也不過十來天。
「肯定是有人背後出手推動!不是家裡幾隻武裝家丁暴死的兵部員外郎,就是薛盼、史湘之類的勛貴子弟,想藉機壓下賈府大公子的風頭。」
料想,薛、史、王、馬等與國同休的勛貴世家子弟不會如此狠辣,不出手還以兄弟相稱,一出手就是把賈璋往死里弄。
偏偏賈府的情況比較特殊,爺爺的確有聲名赫赫的大宦官,家世幾乎照著魏武帝曹孟德的來,依葫蘆畫瓢。
哪怕皇帝對比並不在意,卻會像是一根刺,橫亘在帝心,時不時刺激一下,終會有一天,刺痛了皇帝的眼睛,為賈府招來無妄之災。
之所以,賈璋賈寶玉被人恩蔭補上陰山令的缺,御馬監首領大太監賈敬忠竟然絲毫沒有阻擾,眼睜睜看著大孫子出關,前往塞外送死。
其中,或許也有讓皇帝安心的意思。畢竟,眼不見心不煩嘛!
沒了正主在京城繼續待著,關於賈府大公子的魏武遺風傳聞,自然而然的會煙消雲散。
更大的可能是被新的傳聞掩蓋住,譬如最近西京城裡就傳出《日日新評》,稱司禮監新任秉筆劉瑾狼視鷹顧,頗類「冢虎」司馬仲達!
這條風傳的謠言,未免也太露骨了!嚇的司禮監秉筆劉瑾趕緊在保和殿門口跪著,前後跪了一夜。
據傳,皇帝什麼重話也沒說,就是吩咐這位潛邸時的舊人、玩伴,凡是必先勤於政務,得抓住時機上手,以備日後接掌司禮監。
同時,繡春衛的人也開始四處活動,風傳此事的人,無論市井小民,還是潑皮混混,但凡背景不夠板硬,都被帶走拷打審問。
三木之下,豈有完徒?不脫掉一層皮,都走不出繡春衛的詔獄黑牢,死在裡面的人,也有不少。
皇帝先是不信,隨後大索西京,避開了王公貴戚,朝廷兩班重臣,借了京城地頭蛇的人頭,殺雞給猴看。
從那以後,劉瑾的謠言也就停了下來,再風傳出來的消息,就和宦官之後、太監本人無關了。
開始吹捧民間湧現出的新花魁,又或者是哪場詩酒風流的文會上,一夜成名的寒門子弟。
武雲龍卻知道,京城的風不像塞外荒漠,時不時停歇下來,只要有利益,只要有爭鬥,宮裡宮外吹起的風,就從來不會停下。
話說回來,武雲龍牽著公子的坐騎「夜露思」,和自己的代步腳力,一起來到驛站後面的空地上。
一匹血氣雄渾的矮腳馬,垂頭喪氣的倚靠著馬廄矮牆歇息,聽見有氣無力的馬蹄踏步聲,也就是睜開眼皮,輕輕的夾了一眼。
沒想到,寶馬神駿「夜露思」看見馬廄旁邊的矮腳馬,冷哼一聲,噴出一口粗氣,自顧自的繼續向前,直接來到馬廄附近。
武雲龍代步的腳力,同樣是荒原矮腳馬的畜牲,卻死活不敢靠近過去。
帝騎鐵衛頭號高手是多麼靈醒的人,一看這情狀,就知道倚著馬廄的畜牲不同凡響。
驛站後面的空地,只有一口三丈深的枯井,井底還有些枯草,想必是很久沒用過了。
可是,那匹兇悍莫名的矮腳馬卻像是飽飲井水似的,渾身濕漉漉著,看著也不像是用力過度發作出來的虛汗。
武雲龍抽出後背插在腰帶里的盤龍棍,這根降龍木打造的神兵利器,除了懾服水中百族以外,還有其它妙用。
帝騎鐵衛握著兩根長短棍,右手繼續抓住長棍,放任短棍盪下去,轉圈似的擺動幾次,很快就垂直朝下。
「棍兄,棍兄!此地可有水源?」
吃妖肉、飲妖血,千里陰山如履平地後,漸漸妖化蛻變的「矮腳虎」,驚訝的看過去,驀然間發現盤龍棍真的頗具靈性,短短的那節無風自動,稍微指向自己。
不!並不是指著自己,而是指朝著馬廄的方位!
武雲龍深知自己的感覺會被欺騙,盤龍棍這種神兵利器不言不語,卻從來不會騙人。
它指點的方位,肯定不會有錯!再說了,那匹神神鬼鬼的矮腳馬,倚靠著馬廄矮牆休息,就很可疑!
武雲龍慢慢地踱步過去,發現盤龍棍的短棍隨著距離接近,前端翹起的就越高,就像磁石吸鐵似的,都快平衡對齊了。
「矮腳虎」不受降龍木影響,也不會像是地脈之精「大鯢甲鯉」似的,明明是得了造化的大妖怪,卻還是被區區一根木頭懾服地遠遁地底。
它僅僅是讓開一個身位,稍微走開到附近的空地上,讓出毫不設防的馬廄。
矮腳馬一臉「且看你如何取水」的不相干神情,馬腮肉微微一緊,看上去就像是冷笑著準備看場好戲的戲謔。
可惜,降龍木打造的盤龍棍對付初步妖化的「矮腳虎」毫無作用,順著武雲龍的意思指點水源方位,且能精準定位的本事,就連這頭看戲的妖馬都瞠目結舌了。
武雲龍很快就在簡易的馬廄里,發現了馬槽的異常,稍微用力掀開一看,一口水痕還很新鮮的深水井出現在眼前。
可惜,水井底部一汪積水看上去不夠多似的,三丈長的水桶繫繩根本夠不著。
武雲龍看著手裡的盤龍棍:「棍兄,棍兄!井深水淺,何以教我?」
短棍似乎聽懂了,猛地往前繃直,鐵鏈都繃緊,發出咯吱咯吱的鐵器磨礪聲,隨即短棍往後用力一湊,長短兩節盤龍棍自行拼成一根長棍。
武雲龍還沒怎麼用力,手裡的盤龍棍自行脫手跳出,短的一段朝下,狠狠的戳進井底。
一瞬間,武雲龍耳邊仿佛聽到龍吟虎嘯,古井不波的地面如同掀起波濤,以二十年水磨功夫,扎馬練成的鐵板下盤,竟然也有些站不穩。
一時間,整個人被大地浪濤掀的高高在上,轉眼過後,武雲龍又重重的墜落到幽谷深暗中,一顆武者之心竟然沉到小腹丹田。
「區區幻覺而已,豈能迷我心神,惑我神智?給我定!」
帝騎鐵衛頭號高手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聳起,猛地吐氣開聲,頓時舌綻春雷,仿佛掀起驚濤駭浪的平地,驀然間懸空出現一個巴掌大「定」字。
所有一切迷惑常人心智的幻象境界,頃刻間消失的乾乾淨淨,名馬神駿「夜露思」竟然也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半天起不了。
那匹代步腳力的矮腳馬更加不堪,都忍不住口吐白沫,斜躺在地上,一直在抽搐著。
哪怕武雲龍看不過去,上前攙扶它起身,矮腳馬就像是剛出世的小馬駒,雙腳蹄足軟綿綿的,連根撐起自身的硬骨頭都沒有。
「矮腳虎」沒等武雲龍看過來,妖化後靈智大開的妖馬,就裝出一副力不能支的悽慘模樣,正在帝騎鐵衛的頭號高手眼皮底下,耍弄它那一套上不了台面,本色出演的演技。
好在,盤龍棍一下戳進井底水眼,徹底嚇跑了「大鯢甲鯉」,沒了這頭地脈之精故意堵塞,井壁到處都在滲水出來。
一顆顆黃豆大的水珠滾滾流淌而下,彼此連成一條條水線,井底一窪淺水很快就回升水位,甚至越過三丈長綆繩的最高水面,還在繼續抬升。
「矮腳虎」察覺到水汽氤氳而來,忍不住暗罵「大鯢甲鯉」強占水眼,弄的偌大一座驛站竟然留不住人。
武雲龍輕易的汲出清涼井水,讓名馬「夜露思」和代步腳力飽飲幾大桶後,還稍微照拂了一下有些神異的另一匹矮腳馬,這才滿意的回到驛站里。
這時,獨自占據一張桌子的賈府大公子,正在對付面前的燉雞,看到武雲龍來了,主動伸手招呼他過去坐下。